下午军队顺利渡过风平峡,在郊州府南通渡口登船,船上士兵多是北人,上船不到半日,就有人吐得七荤八素。好在出发前宋虔之上秦禹宁那儿取了趟经,对这事早有准备,让晕船的士兵把丸散服下,各自休息,趁在船上养足精神。
宋虔之将队伍中有在南地作战经验的士兵挑出来,上午商议军事,下午召集监军、监粮官、粮长等人议事筹备。吃过了饭,则要叫来许瑞云、柳平文二人,柳平文的父亲是孙逸任命的循州太守,宋虔之预备同他来个里应外合,那么到了循州后,要想个办法混进城。
“我去。”柳平文当仁不让,他也着实想做一些事情,怕宋虔之不答应,急着说,“许大哥交给我一些防身招式,我练得可好了……”
不等他说完,宋虔之道:“就是要让你去,你去联络你爹是最好,现在摸不清你爹的意思,旁人去不比你去安全。”
柳平文耷下了眼。
“我相信柳大人,为万全计,许瑞云,你陪柳平文一同进城,扮作布商。船到祁州后,在祁州就地采办布匹,你们带上。还需要几个人手,让陆观给你们挑。能在循州城里探听出孙逸的兵马人数,布防重心是最好。”
“我爹身为循州太守,手里一定有循州布防图,只要见到我爹,事情就好办了。”柳平文道。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俩去办,尽量说服柳大人。”
许瑞云与孙逸有旧交,对孙逸的战术相对熟悉,留下来深谈一番,直至夜半。舷窗外一月孤悬,江波算得上平静。宋虔之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眼,身后陆观过来问他吃不吃点东西。
宋虔之摇头,他手中握着一封登船前收到的京师来信,发出的时间应该在四天前,这封信宋虔之跟陆观讨论过。
然而他们对信中提及的左贤王图勒都一无所知,只知道此人在阿莫丹绒地位不低,仅次于大王子的娘舅右贤王兀赤述。
陆观从李家搜到李晔元与阿莫丹绒数位高官的书信,言谈间尚未涉及机密要事,图勒只来过一封信,洋洋洒洒问候了李晔元半爿纸,末了才表示愿在出使大楚时同李晔元在京城会晤。
而这次,图勒的信送到了秦禹宁的书案上,要求与大楚朝廷做交易,图勒有信心能阻止阿莫丹绒越过夯州,条件是将夯州以北割让给阿莫丹绒,以便阿莫丹绒人能够获取夯州西北狭长地带的溪花谷地作为牧地,并且为阿莫丹绒小王子求娶一名王室宗族女,换取十年和平。
能够避免战事,对于深恐两线作战腹背受敌的大楚而言,实在太诱人。
宋虔之从收到信,就在思考朝堂上会是什么局面,如果要和亲,则很可能是镇国公的嫡长女。徐绶勤曾在周太后得势时想把女儿嫁入安定侯府,显然不是个会为他家姑娘终身大事盘算的爹。
“要是有了和亲人选,左老大人会怎么选,秦叔又会怎么选。脑壳都大了。”宋虔之把信纸搓成一团,扔在旁边,抬眼看陆观,“你说怎么睡,这觉没法睡!”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就不睡,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陆观给他倒了杯茶,宋虔之也是说了一晚上话口干舌燥,接过来就喝,喝完让陆观再倒一杯。
“你觉得左老大人会答应吗?”
陆观一脸无奈:“昨天你问过了,我还是那个话,十有八九他会同意。”
“这他妈的……”宋虔之被杵到唇上的茶水噎了一口,喝完这杯茶,伸舌头舔去唇上水渍,长出一口气,“秦叔也会?”
“十有八九。”陆观又道,“朝廷打不起仗了,既然可以不打仗,一个女儿,又不是给不起,何况又不是这两位大人的女儿。”
宋虔之攥着茶杯,静静出了会神,哎了一声。
“可是我总觉得,请神容易送神难,左正英不会想让出这几个州城,只是权宜之计。三年以内,国力恢复,兴许能够一战。但到了那时,已经放进夯州的阿莫丹绒人,恐怕就没有那么好赶出去了。溪花谷地在虎墩关南,即便是和,一样得迁都,退守南州,京州以北没有可以阻拦骑师的险地。”
“迁去南州,要让出更多的州城,也会失去北地民心。与阿莫丹绒议和,京州府可以派驻军队,朝廷依然南迁,但只要阿莫丹绒人信守承诺,至少可以赢得十年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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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金山的帐中,书办正在奋笔疾书,按照龙金山的口述,痛陈图勒在北方草原上的声名狼藉。
信写好后,龙金山亲手封上,命人火速送回京师。不到四更,营地里响起敌军进攻的警报号角,龙金山还未及解下盔甲,提起长刀步出营帐。
霎时间林立的火把照亮整个楚军营地,各营队开始点兵,按照命令冲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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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秦禹宁连着四天夜里被召进宫,昨夜徐绶勤向新帝一表忠心,答应让长女嫁去阿莫丹绒,只是请求皇帝册封他的女儿为公主。李宣尚未作出明确的表示,安抚了几句,就让徐绶勤回去了。
今日一早照旧没有上朝,战事一起,竟有些顾不上停灵在承元殿的大行皇帝了。
是以今夜进宫,秦禹宁本就想着要提,谁知他还没有开口,嗣皇帝李宣就先提出要尽快为大行皇帝发丧,言谈间十分难以启齿。
天气已经很热,再将尸体一直停在宫内,腐臭味将会愈发令人难堪。
“陛下所言甚是,一切只需从简,明日一早陛下可召荣季进宫,好好商谈一番。”
左正英闻言点头:“最好就在三五日之间,为大行皇帝发丧,登基大典恐怕只能缓一缓了。”
三人目光一碰,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李宣率先打破寂静,以虚心求教的姿态向左正英发问:“既然要撤出京城,是否先命京州府组织百姓先撤,由哪些州府县城接纳北地南迁的人口,也应做个打算。”
“不可。”左正英缓缓抬起苍老的双眼,眼光锐利地盯住李宣,“陛下与太后先撤,最好是悄悄儿的,不要惊动任何人。”
李宣蹙眉:“既是与阿莫丹绒议和,似乎不必……而且要是让民间知道,王公贵族先行南迁,若是事有意外,整个京州府就会惨遭蹂|躏,岂非积怨于民。”
“这个图勒,名声不好,他原是北狄野人的后人,野人一部曾经三次归顺于北狄王,又三次叛出,他提出的议和,绝不可能像给秦大人的书信里那么简单。”
秦禹宁疑道:“那他此次也大可以提。”
“他手上还没有筹码,阿莫丹绒王廷将会有一场内斗,坎达英已年逾六十,坐镇王廷还行,要上阵杀敌,神威必会大不如前,再是英雄,也无法与天命相抗。这些年坎达英宠爱琼华夫人,对琼华夫人所生的赤巴小王子寄予厚望,何况,多琦多羽翼日渐丰满,又有后族支持,他的娘舅兀赤述可不是善类。如果坎达英决议南征,对我们是好事。”
说到这里,李宣也听出了门路。王廷内部争斗,则阿莫丹绒很难有余力继续攻打大楚。坎达英显然是英雄迟暮,王廷中势力杂错,他不动则已,若是御驾亲征,变数极大。
对于大楚,已是危局,越是有变,就越是安全。
“所以皇室暂时迁居到南州,陛下不可在前线,即便只是有被战火波及的可能,老臣也绝不会让陛下冒险。”左正英道,“陛下带少许宫人,与太后车马从简,先迁到南州,入主行宫。北线战事安定后,再迁回京城,此事要秘密进行,尤其不能让贵族知晓,王公贵族只要一动,整个京州就会民情激愤,人员潜逃。要是不幸真让阿莫丹绒攻过虎墩关,则京州必然沦陷。”
作者有话要说:过完年啦,新年新气象,祝大家19年都能开开心心,离梦想更近一步-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