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后哄着苻璟睿吃点心,沉声道:“来人,带王妃去换衣服。”
苻璟睿从周太后胳膊下面滑了出去。
“皇姑母,孩儿也去换衣服。”
周太后笑道:“你年岁也长了,即便跟母妃,更衣也不便同去。哀家派几个小太监带你去,再让宫女带你母妃去换衣服。等换好了衣服,哀家带你去给大行皇帝磕头,可好?”
苻璟睿眼珠转来转去,似有犹豫。
“怎么,璟睿在想什么?”周太后替苻璟睿扯了扯袍襟,看着他的双眼。
“母妃不去么?”苻璟睿小声问。
“你母妃自有宫人带去与命妇们一起,皇姑母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十一岁了,不再是幼童,当与皇亲、朝臣们一处,不便同女眷一起。”
“那皇姑母不同母妃一块吗?”
周太后脸色已十分难看,手指在苻璟睿的衣服上留下浅浅一道痕迹,她松开手,唇角牵起弧度,抚摸苻璟睿的头:“皇姑母要主持宣读大行皇帝的遗诏,自然,是不能同你母妃一起的。但是皇姑母这里有许多宫人,他们都忠心耿耿,在宫里伺候了多年,都是懂规矩的,一定会照顾好你母妃。好吗?”
苻璟睿笑着点了点头:“嗯!璟睿全凭皇姑母吩咐。”
周太后这才笑了起来:“璟睿饿不饿,再吃点?”她吩咐宫女先带王妃下去,哄着苻璟睿吃了些点心,不动声色地问苻璟睿的功课,全当是聊天。
苻璟睿开始显得拘谨,渐渐也又笑又闹,跟周太后说起自己学课顽皮捉弄先生的事情,周太后放下心来,心中轻蔑:过于依赖母亲的小儿,即便已经十一岁了,苻璟睿也不过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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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马风驰电掣冲过长街,一个急促勒马,拐进深巷之中。
陆观与周先来到吕府,听闻吕临已经吕临已经进宫,好在吕临还留了几个人下来,吕老爷子叫人牵马出来,这几人都是护送宋虔之从祁州回来的羽林卫,此刻都换了禁军的袍服。
陆观与周先也匆忙将外袍套上。
周先摘下纱帽随手扔掉,换了禁军的帽子戴上,陆观已系好了带子。他郑重其事朝众人抱拳,几人之中,一人领头,余下众人前后呼应地将陆观和周先保护在队列之中。
龙金山的队伍没有进城,驻守在城外半里处。一早龙金山便得到吕临的传话,做好应战准备,等到陆观他们进了军营。
龙金山听闻白古游身死,根本无法相信,一声怒吼之下,要遣人前去确认,被陆观阻止住。
“如果此事是假,白将军今日就会带人进城。”陆观有意停顿,待龙金山情绪平复稍许,方道,“要是确实,他手下也会有将领带大军屯兵城下。我们现在就要整兵进宫,禁军方面怎么说?”
领头一人站出,回话:“禁军统领现在是孟鸿霖,孟鸿霖是刘赟旧部,刘赟伏诛,禁军原换掉的就只是统领,后来安定侯逃出,孟鸿霖换了一批人,却未能尽数换掉,与其说是替换,不如说是扩充。战事不断,禁军能够替上去的人也不多。统领已经联络过弟兄们,有六成是咱们的人。”
陆观:“六成不够。”
“提孟鸿霖的头,余下四成便可归附。”
“孟鸿霖人在何处?”陆观朝周先问。
“和苻明懋一处,就躲在京城里,苻明懋在京城的布局已有时日,好在咱们早有准备,已经跟了数日。这时辰,他们也要动身进宫了。”周先还没有收到最新的消息,但可以想见,苻明懋躲在京城,一直没有出城,等的便是在群臣目睹下走回皇宫,走到那个至高无上的权位上。
“那我们这便动身,龙金山,将你的人分成三股,小支部队跟随你直接捣入承元殿外,余下两路随这位羽林卫兄弟控制禁军。孙秀会在宫门与你们接应。等到群臣向新帝叩拜,山呼万岁,立即将宫墙之内反对皇帝的人马肃清。”陆观道,“认兵器,不要认服饰,外族人反抗者一律格杀。反抗的禁军愿意投降者,既往不咎。”
“那便出发。”陆观环视一周,率先步出军营。
林中鸟雀飞出。
龙金山紧跟在陆观身后,他拍了一下陆观的肩。
陆观回头,郑重道:“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我们是一路骑马进城,又再到你这里来,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不久前在白大将军帐中,与他谈话,我便有不祥之感。”陆观话语哽住,他定了定神,仰头望天。
这是一个晴天,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然而就是在这毫发毕现的青天白日里,即将血满丹陛。
“陆观。”龙金山粗犷的声音说。
“将军请讲。”
“我知道你与大行皇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曾是他的谋士,与他相识于微末,那时你对荣宗皇帝的遗命显然不以为然。如今仅是为一纸诏书和所谓忠诚,你就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吗?”龙金山道,“你不是一个把自己铐死在官位上的人,你有为民的赤子之心,但你绝比不上白大将军,你不会为了江山稳固奉献一切。或许,你比我老龙高尚些许,却也不过是常人。”
“我这帮弟兄,原就是镇北军麾下,白大将军忠于大楚,他的选择便是全军上下的选择。而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陆观身上禁军的袍服被烈风鼓起双袖,他一手负在身后,转过身来,面对龙金山。
“我犯下的错,我要亲手将它纠正过来。”陆观道,“没有谁比旁人高尚,人生在世,只不过是一个接一个的选择,此重彼轻,因人而异。我不求青史留名,也不求闻达天下,只要有一人与我相伴,见证我扫除旧过,于愿足矣。”
龙金山:“依你所说,黑狄与阿莫丹绒已经勾连,今日败亡,恐会天下大乱,小侯爷始终追随于你,你不怕污名渎身,也不怕牵连你口中这一人吗?”
陆观翻身上马,朗声答道:“若败亡,那是我一人之过。我怎么从不知道,龙将军是这般多话的人?”
龙金山神色复杂地看着马上的陆观,没有答话。
陆观已不在看他,拨转马头,当先离开之前,他回了一次头,露出一丝淡笑:“既是真丈夫,龙将军何敢断言,是谁在追随谁?”
话毕,他一马当先,驰出军营,与辕门外等候的数人会合,奔向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