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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江月(拾)(2 / 2)


秘书省里做了一味红烧鱼,葱姜蒜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宋虔之去洗手,留下来的书办便将他带的酒菜一样样取出来摆上桌。

周先还没回来。

宋虔之让厨房给他留了菜,招呼陆观先吃。

四样卤味,乳白的汤汁里飘着冬笋、火腿片,葱花嫩绿,香味宜人,腊肉合着新嫩的蒜薹煸炒,另有一味油亮的炒时蔬。

小炉煨着酒,火光红润。

陆观不禁有些出神。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这样与一桌子人吃饭,今年冬天比往年都冷,他心里却有一种异样。宋虔之与他对桌坐着,从书办手里接过筷子,分给他。

陆观接了过来,宋虔之又盛了碗汤给他,吃饭的时候,秘书省里无分大小官员,宋虔之把厨娘都叫上了桌。

喝了两杯酒,宋虔之脸色红润起来,他眼珠极黑,头发也如同墨色,此刻脸色便似白雪中埋着一瓣红梅,微醺的眼角透着些许红。

“陆大人多吃些,今夜可长着呢。”

听宋虔之的意思,竟是要连夜提审。

陆观喝了一口汤,眼底微动,看了一眼厨娘。

宋虔之哈哈大笑起来:“咱们陈娘的手艺好得很,我就爱吃秘书省的饭。”

“大人说笑了,小的怎么敢同侯府里的大厨比高下。”

宋虔之摆了摆手:“那都是花架子,中看不中吃。陆大人,陈娘的手艺如何?”

“很好。”陆观言简意赅。

陈娘笑着给宋虔之又盛了一碗汤。

这时周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太监模样的年轻人。

“许州?”宋虔之侧身过去看。

周先把人推到前面来,他手碰到许州背脊时,许州整个人一抖。

“怕什么,别怕,请你到秘书省来吃酒的,你干爹没和你说清楚?”宋虔之吩咐厨娘去添三副碗筷。

陆观:“钱书办,把汪大人带过来。”

宋虔之微眯着眼,看陆观的眼神透着一丝诧异,闪动的眼波中又跳动着愉悦。

倏然间梅花飘落,风一吹,宋虔之脖子缩了一下。

这下汪藻国、许州俩人坐在一块儿,一个是翰林院编修,李晔元向皇上推举的才子,一个是蒋梦的干儿子,管内侍监发茶叶。

酒足饭饱之后,汪藻国与许州各自都没那么紧张了。

陆观更是觉得宋虔之简直是个神人,把待审的犯人、证人叫到一桌来吃饭,整个秘书省里像过年一样,吃完以后,带下去分开关押。

一个一个审。

先审许州,这次周先也在场,他本不想在场,宋虔之说:“宫里带出来的人,还是麒麟卫大人亲自带出来的,你不在场实在说不过去,听听吧,回头也好向皇上禀报。”

钱书办满脸煞白,一背的冷汗。

宋虔之看了他一眼:“你记就是,又不落你的名字,怕什么?”

许州也喝了三五杯酒,脸色发红,汗油将那张太监的脸浸得像是抹了猪油,红润细腻有光泽。

“陆大人,该你了。”宋虔之依然是让陆观主审。

许州看了一眼陆观,更怕了,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右手不住抠左手食指。

“太监许州,秘书省问话,你要如实回答。”

惊堂木凛然一响。

许州面如金纸地瘫在椅子里,浑身关节仿佛被抽离掉力气,只是手指仍在不住抠来抠去。许州看一眼周先,瞳孔急剧收缩,声如蚊讷地嗯了一声。

“明白了吗?”陆观声如洪钟。

“小的明白,明白。”许州被这一声惊得猛然回神,临行前干爹与他说的话在脑海里浮浮沉沉,这些年做过的事,诸般历历在目。

“琵琶园的林疏桐,你可认识?”

许州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定下来,答:“大人说的是元宵节将要领舞的那位林姑娘?”

“是。”

“认识,宫里人都认识她。”

“你们内侍监发给琵琶园的专供养生茶,都是你在管?”陆观问。

“这倒不是,我们四个太监轮流当值,林姑娘最后一次领到的养生茶是从奴才这里领的。”

“这种茶入库之前,是否会有人检验?”

许州似乎冷静了一些,举袖擦了擦侧脸的汗,答道:“入库以前,启封之后,都要查验,确认无误才会让人领走。这种茶也不是专给琵琶园的,只是它主要功效便是清嗓润肺,里面有两味珍贵药材,是外邦所供,有显著的养颜功效,但是这茶大有寒性,宫里有几位娘娘也会让人来领。”

周先突然起身,打断许州的话,问道:“发给林疏桐的养生茶,你确定是查验无误了?”

许州满头是汗。

“许公公,你好好想想,当日林疏桐是合着好几样茶一起来内侍监领用的养生茶,你确定启封以后,仔细查验过了?还是因为是琵琶园的人而不是宫里的娘娘来领,便开了小差?或者中途有人与你说过话,走了岔?”

陆观不满地喝道:“周先。”

“陆大人,这太监所供牵扯到宫中,恕下官僭越。”周先丝毫没把陆观放在眼里,接着问许州,“想明白了吗?”

许州眉心突然一跳,匆匆与周先的眼神一对,小声道:“当时、当时干爹来过一趟。”

“蒋梦?”宋虔之出声了。

许州脸色难看至极。

“是,是太后跟前的蒋公公来过,叫奴才去旁边伺候着说了会话。”

“伺候谁?”宋虔之问,“伺候蒋梦?”

“蒋公公是奴才的干爹,是奴才该孝敬的。”

“他一个人来的?”

许州看了一眼周先。

陆观突然站起了身,离开座位,走到许州的面前,阻断他的眼神,迫使许州只能看着他。

许州呼吸一促。

陆观视线往下滑落,看到许州左手食指被他自己抠破了一块皮,伤口渗出一汪血。

“许州。”陆观嗓音低沉,含着一股柔劲。

许州抬起头,目光与陆观一碰,浑身一震。

“许州!”

第二声,仿佛一口庄严大钟在许州颅内震响,他咽了咽口水,右手放开了左手食指,那根手指已经血肉斑驳。

“林疏桐从你那儿领养生茶的时候,是否有人中途来过?”

房间里倏然静了。

外面又在下雪,簌簌作响。

“没有,没有谁来过,奴才一个人,林姑娘来了之后,奴才想着林姑娘不久后要为皇上献舞,还特意给她多匀了些,从同一个封里取出来的茶叶,奴才泡出来用银针验过,确认无误才让林姑娘签字领走的。”说到这儿,许州突然紧张起来,等着陆观的下一句,问他为何短短数息之间,说了两种不同的答案。

陆观却没有再问,转而问钱书办:“写下来了?”

钱书办猛然一怔,回:“写、写了。”

“周大人的问话也写了?”

“写了。”

“好,让他签字。”

周先脸色铁青,嘴角浮出一丝冷笑:“陆大人预备把这样的证言给皇上看吗?”

“这个许州吃了点酒,长夜漫漫,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问。钱书办,让他签字。”陆观一锤定音,袖着手走出门去。

宋虔之起身,看着钱书办拿给许州签字归档,吩咐他拿点温水给许州喝,让他醒醒酒。

“弄点药给他擦手。”

许州轻轻颤了一下,周先那身麒麟卫的黑袍从他眼前一晃,他抬起眼,恰看见宋虔之在看他,宋虔之嘴角轻轻勾了勾,右手抚着腰侧的玉佩,轻轻滑了两圈。

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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