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入七月,鹿鸣湖边绿柳成荫,湖上夜风微凉。已经有一些画舫常常来鹿鸣湖乘凉玩耍。
晚间,江海清便一手提着灯笼,将那一大盒的墨模用布裹好拎在手中,沿着湖中的亭桥,步行去了和宅。
江海清经过亭桥时,里面坐了不少纳凉的人,正在说着闲话。
“哎,你说我们这里是不是出了什么精怪,怎么总有那种香味。”
“是啊,是啊,怪好闻的。总在半夜出来,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没有了。我还特意找过几次,总是到这湖边便没有了。”
“会不会是这鹿鸣湖里的东西修炼成精了。”
“尽说胡话,哪有那么多的妖怪。”
“谁说没有,我瞧着万芳阁里都是成精的妖怪……”
听着一阵哄笑,“嘿你们别笑我啊,你瞧瞧,最近连不少画舫都打起了巡幽探秘的噱头……”
这些闲汉围在一起,自然不会聊些什么风雅的话题。江海清听到了也一笑了之。继续向前走去。可是他越靠近和宅,越能够感受到那股幽香。江海清顿时心中便了然了几分。
待到了和宅门口,他上前扣门。
前来应门的是闵江。闵江一看是江海清,心中一惊,“馆长怎会来此,可是我家小公子在学堂闯了什么纰漏。”
江海清忙道,“并没有。只是上次的那份拜师礼太贵重了些,所以特来致谢。”
闵江顿时松了口气,“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哎呀,馆长乃是贵客,快请进来。”
江海清一笑,跟着闵江进了宅门。
这院子跟和瑶华刚买下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院中有圆桌石凳,旁边的木架上高低错落地拜访着几盆兰草,闵江请江海清坐下,不多久,便有一个小童过来奉茶。和尧恩也赶了过来见礼,“老师。”
江海清刚要说话,便看到和尧恩后面行来了一位女子。
时下女子皆重妆容,便是平日市集之中,也可见一般人家的妇女,浓妆艳抹,满头珠翠钗环,满身宝石禁步。闪得人眼睛疼,江海清向来敬而远之。
可面前这一位,全身上下一件首饰都无,只穿了一间淡青色的褙子,罩住了下面的纱裙,胸前特地拢合,看不见半分春光。一头青丝简单梳成双鬟,素面而来,一双美目灿如明星,洁净素雅,如同他身侧的那几盆兰花。
江海清向来善于辩论,口舌犀利,可此刻竟然口干舌燥,只能连忙行礼以掩饰自己的窘迫。“冒然来访,还请和娘子见谅。”
和瑶华也很惊讶他会突然前来拜访。忙上前与他见礼,请他坐下。
江海清原来想好的一肚子说辞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背后急出了一身的细汗。可是见和家姐弟都不解地看着他,只好干巴巴地说道,“尧恩带给我的玄光墨,实乃绝世的佳品,太过贵重。特来致谢。”
和瑶华听得一愣。那玄光墨是父亲留下来的方子,未想竟然能得到江海清的如此推崇。但是就算玄光墨不错,也不至于让江海清特地上门来致谢。“馆长过誉了。馆长乃文坛俊杰,能看上我那点小花样,实在是让我汗颜。”
江海清想盛赞一番玄光墨的好处,但是碍于她是女子,很多话都不便出口。只好将包裹打开,露出那锦盒。“我们书院中的一位先生,对玄光墨惊艳非常,想重金求之,又恐唐突,所以特地备上了一番心意,若是和娘子日后再有制墨的雅兴,还想劳烦和娘子为他制上一块。”
和瑶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馆长太客气,此乃小事一件,让恩哥儿带句话即可。只是,玄光墨的材料并非取自中原,而是来自海市,可遇不可求。先生恐怕还得等上些时日,容我去寻找一番。”
这海市的东西又不是青菜萝卜,哪里能说有就有。江海清没想到这么麻烦,心中惭愧,“未想到玄光墨竟然如此难得,还真是我等唐突了。求墨一事,请和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和瑶华笑了笑,“女郎爱脂粉,英雄爱宝剑,先生爱墨之心,我十分理解。玄光墨确实原料难得,立刻就要,我实在难办。但是我还可制另一种墨,名为寸玉。品相与玄光不相上下,先生要是不嫌弃,我便为先生制上一块,如何?”
江海清连忙感谢了一番,不敢再打扰,赶紧告辞。走出了和宅老远,才敢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见和宅大门已经关闭。他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低低地自言自语道,“胡思乱想什么呢。”
他觉得自己今晚的言谈举止简直称得上丢人了。悻悻地往回走去。只是心中思来想去,终究意不能平,待走到那亭桥上时,见到数艘画舫飘浮在湖面之上,他忍不住想起了那位先生的话,“自此,丹青有主,风月无边。唉,好一个风月无边。”
和宅里面,闵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据说很厉害的馆长,躲在角落里从头到尾旁观了一出好戏,但未想到这明湖学馆的馆长却是个连她家姑娘的脸都不敢直视的愣头青,不由得心中好笑。但又不解,“姑娘,那墨放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你为何不送他几块?”
和瑶华道,“这世上从来不是多就是好,反而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恩哥儿在旁边听到了,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这就是姐姐明明制了许多的螺子黛,却只肯拿几支去卖的原因吗?”
和瑶华笑了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