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知道朕在说什么。”如果说瑜儿的死亡没有一点隐情,景骊一万个不相信。
“皇长子是误食不洁之物不慎而亡,自然是他身边伺候的人不好,哀家已经命杖毙了。”这事目前不宜深究,只能到此为止,太后相信皇帝也是明白的。
“母后何必这么心急,难道是要替人掩饰什么吗?该查的朕自然会查,该杀的朕自然也会杀。”
“够了,皇帝。哀家以为你应该好好冷静冷静。”
太后命人强行从皇帝怀里抱走了已经咽气良久的婴孩,直接让人护送皇帝回宫,随后更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大批牵涉其中的宫女内侍,最后她留给一直候在下首的皇后四个字——“好自为之”。
此时,皇帝也许会被局势所迫,咽下今日的苦果,但是难保皇帝他日不会秋后算账。
到时候,皇后恐怕就要自求多福了。
卫衍入宫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
皇帝的寝宫中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屏息候在殿外。高总管见他进来,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急忙将他迎到旁边,细细诉说了这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让他劝起来好歹有些头绪。
卫衍听完,点了点头,理了理有些难受的情绪,才进了外殿。
外殿里面没有人,只留下了一点暗淡的烛火,再过去就是内殿,卫衍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但是在推开内殿门的时候,门轴发出了一阵“咯吱”声,然后他就听到里面传来皇帝的怒喝声:“滚出去。”
“陛下,是臣。”卫衍在门口唤了一声。
“出去。”里面沉默了片刻才回应,皇帝的声音中依然有抑不住的怒意,不过比刚才少了一个“滚”字。
卫衍没在意皇帝此时的负气话,摸黑着进了殿。皇帝的内殿平时向来是留着烛火的,这么一路摸过去卫衍还是第一次。不过他在这殿内住了这么久,对殿内的摆设早就了如指掌,很轻松就摸到了龙榻前。
“出去。”皇帝的声音低了许多,卫衍有种错觉,皇帝此时的语气中,似乎有了忍不住想要哭泣的味道。
“陛下,恕臣失仪。”卫衍边说边脱了外衣,上榻后紧紧抱住了皇帝的身体。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皇帝不要伤心难过,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让皇帝开心起来,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是抱紧他,陪着他,不让他一个人待在黑暗里面难过。
景骊不许任何人进来,但是卫衍竟敢抗旨进来。景骊想要挣脱卫衍的怀抱,但是卫衍的力气相当大,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得。景骊此时不想听任何人啰嗦,幸好这个人并没有啰嗦,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君王的软弱不可以让任何人看到,但是如果是卫衍的话,一定没有关系吧。
“卫衍?”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景骊唤着身边这人的名字,这个人试图用体温来温暖他冰凉的心,但是他还是觉得很冷。
“臣在。”
“卫衍,你知道吗?母后说瑜儿福薄,所以不能享受朕的隆恩。”
“卫衍,你知道吗?在这皇宫之中,所有阴谋诡计的牺牲品,最后都是以福薄二字作为定论。”
“卫衍,你知道吗?朕明明知道瑜儿死得很冤,却不能为他报仇。”
“卫衍,你知道吗……”
景骊说着说着,哑了声音,没法再说下去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眼中有了凉凉的湿意,但是他没有继续强忍着,让那些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地掉落了下来。
也许,到了明日,他依然会在人前装出无懈可击的君王姿态,但是今夜,在这个人面前,他允许自己软弱片刻。
他想起一年前,也是这个人,在无尽肃杀的秋夜里面,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
贼人追杀之下,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后来他也受了伤,身上俱是血迹,不知道是贼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但是最后卫衍还是护着他逃出了贼人的包围圈。
那时候,他们不知道哪里安全,只能尽量往深山里面走,却不慎落入了一个深沟里面。
深沟里面一片漆黑,甚至连天上的星月都看不见。
因为怕引来贼人,他们连柴火都不敢点,只能在无尽长夜里面蜷缩着发抖。
那时候,景骊也觉得很冷,不是害怕贼人的追杀,而是被他心头隐隐的猜想所震慑。然后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卫衍也像刚才那般,说着“恕臣失仪”,解了外袍与他抱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取暖。
可惜后半夜卫衍的伤口开始发炎发热,虽然发热的身体抱着很舒服,但是面对着失去了意识的那个人,却让他有一种自己一个人被抛弃在黑暗中的惶恐感。
“卫衍?”想到这里,景骊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臣在。”
景骊终于挣脱开来,像去年那般,换了一个姿势,将卫衍搂进怀里。
他将头深深埋在卫衍的肩头,闭上了眼睛,用卫衍身上的衣物,吸走他面上的那些软弱之物。
秋夜凉风已起,寒意沁入心骨,但是他们两个人抱在一起彼此取暖的话,这漫漫长夜终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