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哥……祖母说,家里想给哥哥求娶鸾妹妹,是吗?”
“是。”
贾琏不再发问,手紧紧攥着帕子。
贾瑚放下书看向贾琏,道:“琏儿,一家有两个女儿,不可能都嫁给同一家的兄弟。”
贾琏低着头,哽咽道:“我知道。”
“所以哥哥。”贾琏抬头,眼泪汪汪的看向贾瑚问:“哥哥,你和鸾妹妹定了亲,我就一定不能再娶到凤妹妹了,是吗?”
“按常理说,是这样的。”贾瑚下?了榻,从架子上新拿了帕子递给贾琏。
贾琏松开攥得皱巴巴的帕子,接过新手帕,捂在脸上,压抑着声音大哭起来。
贾瑚摸摸他的头,轻轻把他抱在了怀里。
*
荣国府西北角,王宜和站在屋门口,看东边小院西屋的灯暗了下?去,才慢慢放下扶着门框的手回了屋内。
她出阁时陪嫁来的几?房陪房去的去放的放,到得现在只剩了一个郑好时家的。
荣国府内一应大小诸事,现都是张问雁和贾母掌着。王宜和手里只管着她并贾政前后三个院子的事。知道贾瑚渐渐长成,荣国府的中馈越来越不可能掌在她手里,王宜和已经消了相争之心?,如今只一心?盼望着贾珠和贾元春出息。
所以不管郑好时家的怎么央求,下?跪赌咒发誓绝不给她丢人,定然不会贪污耍滑,王宜和都没再松口给郑好时家的在府里找个差事。
贾政身上六品工部主事也不知何时才能往上升一升,贾珠和贾元春的将来且还?得靠着贾母并贾赦张问雁这大伯和大伯娘。
娘家是位高权重?,但贾珠和贾元春毕竟是贾家子嗣,和本家的叔伯兄弟总不能处成仇了。
大嫂子那边她能让就让,不能再得罪,还?得好好孝敬老太太。老太太是超品国公夫人,保龄侯长姐,这几?十年不知存下?多?少私房。单看老太太一去说,珠儿的婚事就顺顺当当成了,便知道老太太手里略漏点东西出来,就能保珠儿和元春无忧。
王宜和本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今日老太太不声不响叫了大老爷和大嫂子过?去,也不知都说了什么,大嫂子走的时候带了多?少东西回去!
王宜和咬牙散银子使人打?听是发生了什么,偏是半点儿没打?听出来。
等到了晚上,终于听得一句是老太太命瑚大爷今年往王家去送年礼,那些东西都是老太太要送给温夫人的。
王宜和心?中诧异,晚间没忍住和贾政说了两句:“要给大嫂子送东西,老太太怎也不和我说,还?叫瑚儿送去?”
贾政便有些不高兴:“老太太给大舅兄家里送礼你还?不乐?”
王宜和忙道:“不是不乐,这不是有事儿没弄明白。论理,珠儿才是大哥大嫂子亲外甥,让珠儿送去不是更合适?还?有这忽然送去这些东西,往年也没有这个理呀?”
贾政越发沉了脸:“一来一回就为送个年礼,最少得一两个月不能读书做文章,真耽误了珠儿的功课你就高兴了?瑚儿是长房长子,让他送去有甚不合适的?还?要,老太太要做什么,哪有先和儿媳妇说的理?”
这话不轻,王宜和忙起来否认。说了几?句,贾政稍稍缓了神色,到底没在王宜和这里留宿,起身往东边院子西厢房赵氏处去了。
王宜和左思右想不明白怎么今日贾政气性这么大,明明这二年间她一直提着小心伺候,可以说是再没有比她更贤惠解意的了。因平日无事,连诗词她都学着看起,得空还问问元春,就是为了能和贾政多说上几?句话。
今儿是怎么回事?
郑好时家的见王宜和面色不虞,斟酌着劝道:“太太别为东院那两个小蹄子烦心,不过?是玩意儿罢了,老爷也是一时的新鲜。”
王宜和瞥她一眼:“一时的新鲜?一时新鲜新鲜了一年多?真论起来,周氏不比赵氏颜色更好看些,性子也更招人疼?”
郑好时家的讪讪笑了,心?里也纳闷怎么赵氏那上不了台面的偏老爷那么喜欢呢。
王宜和坐在妆台前拆头发,和郑好时家的道:“天晚了,你快家去罢。如今天冷,再晚些小心冻着。”
郑好时家的讨好笑道:“服侍太太,不觉得累,也不怕晚。”
王宜和不再言语,郑好时家的没得着趣儿,只得讪讪的行礼走了。
等都收拾好了躺在床上,王宜和细想今日的事,还?是不明白贾政为何生气。本来就是,老太太要给她娘家东西,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问问怎么了?珠儿不是哥哥亲外甥?府里的事她已经半点不插手,自己娘家也不能问了?
东院西厢房内,贾政喘吁吁的从赵氏身上下?来。赵氏顾不得自己歇歇,拿锦被掩住胸口,往外唤人打?水来。
外间丫头婆子们早候着。听得里头叫人,提着铜壶的婆子往已经有着凉水的铜盆里倒热水,一边试着水温。试到水温正好,另一个婆子忙端着盆进到里边。
赵氏自家松松披了件衣裳,先给贾政擦拭干净,方自己擦过一回。都收拾好了,她打发人出去,躺回床上,娇声问道:“老爷今儿心情不大好。”
贾政有些不耐:“你问这些做什么。”
赵氏挨了个冷脸,也不气恼,越发放软声音,笑道:“您是我的老爷,老爷不高兴,我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贾政略咳一声,道:“不是什么大事,与你也无干,睡罢。”
说着,贾政当真闭了眼。赵氏借着微光看贾政一会儿,见着实不能再往下?说了,方也闭眼睡了。
服侍老爷也一年多了,她一直比周氏多?好几倍的宠,怎么周氏没动静,连她也没动静?
等年下的赏银下来,还?是得攒起来,悄悄请个大夫看看。
一年多才从二等丫头提成一等丫头,也不过?是丫头。住着一排三间厢房,连个贴身使唤的丫头都没有,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够什么?一直没有孩子,甚个时候能提姨娘?看大老爷那边二十来岁没身孕的丫头,一年年不知打发出去多?少。她离二十岁也没两年了。
老爷看她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等有了孩子,才好提姨娘,想必老爷也能看她重些。没看大老爷院子里的云雀现挺着个肚子,人人尊她?
旁边赵氏已经睡熟,早闭眼说要睡的贾政还没睡着。
自从出了孝,大哥大嫂子住进荣禧堂后,他总觉得老太太不如以往更看重?他。
就比如今日,为甚给王氏娘家送东西去,是找的大嫂子而不是找王氏?王氏也是没用!不是她自己在老太太面前讨不着好,老太太也不会特特绕过?她去找大嫂子。
如今王家越发势大,舅兄是二品总督,他只是六品主事,连老太太都要给王家夫人送东西。王氏是乖顺,可他总觉得他做丈夫的倒似要去俯就妻子一般,怎么呆都不舒坦。
真是不舒坦。
贾政心烦意乱,半日睡不着,索性又跨·在赵氏身·上,不管不顾的行起事。
睡梦中被弄醒,赵氏自然是十分不适。
但那是老爷,她再不舒服,也只得咬牙生受了,想着能早日怀上孩子……也很好。
*
承德总督府内,王熙凤王熙鸾两个正坐在炕上看账本算账。
翻过年四月十八就是王佑和杜家姑娘的大婚之日。那之后至多再留女孩子们在承德住一个月,温瑛就要把她们送回京中荣国府去上学了。
这一上学,总不好上三四个月再回来。明年春节定是不再接孩子们过来的。温瑛一是舍不得女孩子们,二是怕荣国府毕竟只是亲戚家,无人教导她们管家等事,趁着过?年并预备王佑婚事,便拿实际例子来教导她们。
这一日温瑛教的便是怎么算一年的总支出收入。
温瑛先理这一日的事,拿了账本叫她两个先看着。等诸管事娘子都回完了事,她问道:“咱们家一年的收入大概都有哪些?”
惯例是王熙凤先说,她掰着手指一一道:“先是田庄上的租子并卖了东西的出息,还?有各个铺子的租子收益。下?面还有大头是伯父的俸禄。再之后就是底下?人家的孝敬。这些孝敬有送银子的,有送东西的,一年加起来也不少了。”
温瑛又问:“还?有吗?”
王熙鸾笑道:“都让凤姐姐说完了,我们看的账本上大略就是这几?项。不过?我知道爹娘在薛家姨夫生意里有份子,年年都有分红的。”
温瑛笑道:“你这小鬼灵精。”
王熙凤吐吐舌头:“这没说上来可不怪我,是伯娘没给我看全部账本的。”
温瑛道:“今年薛家分红还没送来,等送来了也要记上的。”
跟着,温瑛又问了她们家里年年支出都有哪几项,各是多少。
娘儿三个一项项数完,王熙凤惊叹道:“原来每年我和鸾妹妹两个要花这么些银子!”
温瑛笑道:“你们两个是女孩儿家,衣裳首饰用的东西哪样不花钱?娇养些是应该的,不然怎么叫千金闺秀!”
王熙鸾看出几分温瑛意图,无非是让王熙凤知道王家这些年养她是精心?养的,下?了大功夫花了不少银钱。别叫往后二叔二婶子一忽悠,王熙凤就把这边忘了,再投亲爹娘那边去。
其实按照王熙鸾对王熙凤的了解,当不至于如此。但她也不会拆亲娘的台,抿嘴一笑道:“咱们家一年在白先生身上花几百银子呢!如此看来,我不多?和白先生学些本事多?亏!”
王熙凤道:“光你我过?年要做的新衣裳、打?的新首饰都不止几百银子了!你把手练粗了,把新衣裳刮得粗糙,不是更白瞎银钱?”
王熙鸾伸手给她看:“你看,我日日都记着多?涂羊油膏子的,手上是起了茧子,可一点儿也不粗糙,是不是?学着刀枪,我也没耽误绣花儿呀。”
王熙凤抓住她的手,戳戳她手心?手指上硬硬的薄茧,又摸摸自己的手,摇头道:“我……我还?是不学了。”
两个孩子说着说着偏了题,温瑛也不去说她们,自端了茶喝着,笑看她们。
忽听得院子里匆匆忙忙脚步声,温瑛命进来回话。那媳妇子喘吁吁回道:“太太,京里宁荣两府的年礼都来了!”
“来了就来了,你这么慌什么?”温瑛皱眉。
那媳妇子气儿还没喘匀,忙着道:“太太,是瑚大爷亲自送来的!”
温瑛忙把茶杯放下,问那媳妇:“是瑚儿亲自来的,还?有谁不曾?”
那媳妇道:“只有瑚大爷带着人来了。”
温瑛便道:“快请进来!再着人去告诉家里爷们!我记着家里有预备好的客院,把那间最好的赶紧打?扫出来给瑚儿住!”
说着,温瑛赶忙起身下?炕去迎,王熙凤王熙鸾也各自都惊了。王熙鸾心里砰砰直跳,总觉得今次贾瑚来得不一般。
王熙凤却有些遗憾:“怎么只有瑚大哥哥来了。琏二哥哥怎么没来?”
王熙鸾道:“贾世伯和张伯娘就瑚大哥哥和琏二哥哥两个孩子,总不能两个都出门,那谁孝顺贾世伯张伯娘呀?”
温瑛听得女孩子们说话,略犹豫要不要让她们避一避。但想到她们今年翻过?年也才八·九岁,很不必特别避讳,也就罢了。
已经是入了深冬,承德早下过?几?场大雪。今日一大早,外头天上又纷纷扬扬飘起雪花,到得现在已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温瑛忙着叫人多?端几盆炭火,又唤人去沏热热的红枣姜茶,并使人预备着去请大夫给贾瑚诊脉。
王熙凤王熙鸾也各自叫丫头们帮着整理衣衫首饰。幸而是冬日,两人日常穿得不甚华丽,却也不失礼的,倒不用再折腾着回屋去换衣裳。
温瑛带着女孩子们在廊下?等待。不一时,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披着一领黑狐皮斗篷,戴着斗笠,踏着琼浆碎玉大步跨进院门。
“几?年没见,瑚儿都长这么高了!”温瑛被贾瑚容貌晃到眼睛,情不自禁感叹:“出息了!你父亲母亲身上长处怎么全长你身上了?”
王熙鸾也盯着贾瑚移不开?眼神。
他这张脸上辈子就把她迷得神魂颠倒,这辈子换了一对父母,他生得却和上一世一般无二,只是现在比从前还?稚嫩些。
等他再长十年八年长成了,那才是容色无双似明月皎皎。
连自小有些怵贾瑚的王熙凤听得温瑛感叹,也大着胆子打?量贾瑚样貌,心?里遗憾怎么这张脸不是长在琏二哥哥身上。
琏二哥哥常笑,瑚大哥哥不笑,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看的模样。
互相见过?了礼进了屋内,温瑛夸贾瑚的嘴就没停过?。直到坐下?,看贾瑚捧了姜茶喝,温瑛才问他道:“送年礼不过?小事,怎么是你来了?可还有什么事不曾?”
贾瑚呼出一口气,放下茶杯,朝王熙鸾展颜笑笑,自怀中取出两封信,起身恭敬递给温瑛:“个中缘由,还?请温姨先看过?家祖母和家母的信便知晓了。”
温瑛被他这一笑又镇住了,缓了口气才接过信,一面拆信,心?里感叹瑚儿这副模样,不知未来哄得多?少女儿痴心,一面道:“瑚儿,你先坐罢,站着做甚。”
贾瑚端正立在一旁,如朗朗青松:“温姨看过?信,若还许我坐,我才敢坐。”
王熙鸾口干舌燥,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王熙凤已经觉出哪里不对,又禁不住回味贾瑚刚才的笑颜。
贾瑚注视着温瑛的手一页一页翻过?信纸,她的表情也随之变幻不定。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贾瑚:见鬼说鬼话,我送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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