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武威伯戎马一生,为着大启朝的安定出生入死,这么些的汗马功劳,还保不住唯一一点血脉的命吗?
只要活着,老伯爷相信,他亲手教养的孩子肯定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
想到老伯爷对主子的那些教导,溪风转了转眼睛。
“主子,他们把你关在这里,到底打算做什么?咱们调查了这么久,只能探查到嘉平侯当年似乎参与进了储位之争,但是,这和你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苏语嫣眼中划过暗芒:“从现在能够察觉到的陷阱和线索来看,似乎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饭?
香炉里的特殊香料效果如何,我目前不清楚,但是那几盆盆栽,是南疆一种具有催情作用的花卉。”
溪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南疆催情的花卉?是侯爷的安排?主子,即便侯爷想要把你送给权贵人物,也不必使用这种手段啊。
你是嘉平侯府正经的嫡长女呀,哪怕、哪怕没有父女之情,也得顾忌嘉平侯府的面子吧?”
“是啊,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咱们接着看下去,大概就能揣摩出我那位父亲的真正打算了。
也许……这里面不仅有嘉平侯的掺和……”
苏语嫣弯了弯一双漂亮的杏眸,示意溪风把整包迷药都添加到屋子里的香炉里去。
药上加药,让她看看,接下来到底有没有另外的倒霉蛋儿,搅和进这场针对她苏语嫣的设局当中。
眼见着事情越来越复杂,溪风纠结了片刻:“主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着吗?”
“傻丫头,这房间里有这么多脏东西,你主子我清清白白一黄花大闺女,天仙儿一样的千金大小姐,怎么能沾染上一丝半点儿?
那些碎嘴的人本来就嫉妒我这花容月貌和万贯家财了,若是让她们逮到一点儿腥味,还不得满洛京城的造谣,假的都能掰扯成真的,啧!”
听见苏语嫣这么说,溪风松了一口气,她就怕任性的主子心血来潮,想要继续以身试险。
“确实如此,主子的闺誉最重要,那咱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事关苏语嫣的风评名声,溪风不敢马虎大意。
然而,苏语嫣却没有马上动身,她转头问溪风:
“咱们的人提前来上云寺探查,曾经汇报过,说那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裴玄这几天就停留在寺里,对不对?”
溪风点了点头:“南羽说过,每年这个时候,裴大人都会来上云寺小住几日,据说,他和主持方丈是好友。”
“每日下午的这个时辰,就是那位裴大人专心读书、闲人勿扰的时间段,雷打不动的,对吗?”
“嗯——南羽提过。主子,这不是你特意让南羽注意的细节吗?”怎么又询问了一遍?
苏语嫣眯了眯眼睛,心里暗自嘀咕,我这不是想要再确认一遍吗?
毕竟,人生第一次演大戏,开场登台前,总会有点儿紧张的。
“主子,你想干嘛?”溪风一看苏语嫣蔫坏儿的表情,就知道她要搞事。
“我去给算计我的人送份回礼!”
苏语嫣利落地脱掉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半干未干的潮湿衣裙,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溪风,你先回去,顺便通知南羽,让他带人帮我盯着点儿这间客房,务必看清楚了,过一会儿,有什么人会摸进来。”
苏语嫣一边吩咐溪风,一边走到客房的后窗,她撩起裙摆,从大腿外侧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和细韧的钢丝,十分娴熟地撬开了紧闭的窗户。
不等溪风反应过来阻拦,苏语嫣就从窗户处灵巧地钻了出去。
“主子……你、你回来!”
“溪风,快去干活。”
跑远的苏语嫣一路避着人,目标明确地奔向御史裴玄的住处。
这人是当今圣上的绝对心腹,外公武威伯曾经盛赞过他的品行才德,最近,裴玄此人又一直在调查嘉平侯府,可以尝试着合作。
临近目的地,苏语嫣表情一变,露出惊慌羞愤绝望不可置信外加伤心欲绝等一系列复杂表情,娇娇弱弱、跌跌撞撞地朝着御史大夫裴玄的住处跑去……
被苏语嫣盯上的裴玄裴大人,此时正在书房内读书。
他是言行一致、严于律己之人,每日给自己规定了读书的时间,就一定要按计划实行并认真完成。
不论政务有多繁忙,人事有多冗杂,读书学习这件事,他都不会有丝毫马虎懈怠。
简洁宽敞的房间内,裴玄正襟危坐,左手持书卷,右手执笔,读书写字的姿势端正优雅,神色专注认真。
尽管他此刻一人独处,但却毫不贪图安逸,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和平时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肃容严谨相对照,竟毫无二致。
这样的自律行为,端肃举止,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养成的。
往前追溯,就不得不提起裴玄此人的出身和经历。
裴玄出身世家大族,幼承庭训,规行矩步,诗礼熏陶。
小时候,他长得玉雪可爱,又聪颖好学,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嫡幼子。
但是,家族庇佑他的时间并不长久,在裴玄十一、二岁的时候,看上去枝繁叶茂钟鸣鼎食的裴氏,因为卷入党争,因为家族长辈的错误站队,而轰然倒塌,一夜间分崩离析。
眼看他金玉满堂起朱楼,眼看他宾客散尽楼塌了。
从那个时候起,裴玄的人生之路就转了个方向,他从一个奴婢环绕、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变成了独自一人安葬父兄,奉养病母,承担家计的贫困少年。
幸而,裴玄脑袋中的学问是货真价实的,并没有随着家族繁荣的衰退而一起消散。
他也是真聪明,即便没有博学的先生当老师了,他也能自学成才,举一反三。曾经用来陶冶情操的书画才艺,反而成了他养家糊口的依仗。
就这样,年少的裴玄一边照顾病弱的母亲,一边刻苦读书,等到他年少高中,生活终于要苦尽甘来的时候,缠绵病榻的母亲在报喜的炮竹声中,含笑闭目。
从那以后,裴玄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家族凋敝,族人离散,至亲皆亡,裴玄年纪轻轻,就尝尽了世事无常,旦夕祸福。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裴玄在金榜题名的那一年,突然萌生了退居山野,求真悟道的心思,也是那一年,他在洛京城外的上云山上,认识了一个大和尚。
大和尚那时候还不是上云寺主持,却佛法通透,为人风趣豁达,偶尔喜欢偷喝一点酒。
他最喜欢偷喝的,是用他们上云寺松鹤碧波潭里的潭水酿成的松针酒。
就为着能常常喝到这种佳酿,和酿酒的酒庄老板搞好关系,大和尚十分有进取心地盯着上云寺的主持方丈之位。
他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和裴玄仅仅认识了几天的功夫,就在一次醉酒中,念叨出了自己的打算。
不知怎么的,看着那样有“进取心”的大和尚,裴玄的心底就突然没了人生无常、福祸难料的萧瑟和怅惘。
他陪着大和尚醉了一场后,便收起来闲云野鹤、云游四海的心思,重新研究起仕途经济学问来。
父兄去世前的遗憾悔恨和殷切希望,到底束缚住了裴玄的人生选择。
但是,那一年的心绪起伏,感悟死生,最后还是影响了裴玄的心态。
他年少成名,按理说,该是自信进取,锐意昂扬的,该是花团锦簇,娇妻美妾的,可他却迅速进入了淡薄寡欲、沉稳持重的状态。
年纪轻轻,却把日子过成了五十岁知天命的修身养性。
后来,裴玄和大和尚的交情就那么延续了下来,他每年都会来上云寺住几天,同已经实现人生理想的大和尚——如今的上云寺主持方丈,下下棋,说说禅,喝喝茶或酒,放松身心的同时,顺便清空一下心中积压下来的冗余情绪。
今年,裴玄依旧如约而至,住在大和尚特意给他预留的客院里,听风赏月烹茶,暂时不去思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此时,裴玄沉浸在先贤的妙语珠玑中,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后窗位置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一声甜软的娇呼声传入他的耳畔,又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