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遐迩是先到的,他在茶室等了十五分钟,尹修德正好进来。
“遐迩,怎么提前到了也不说一声,”尹修德坐下,“不然我就也早点来了。”
江遐迩为他洗盏:“是地铁太快,我自己都没想到提前到。”
尹修德:“听你师哥说,这次回来是特地补办身份证的。”
“嗯,怕明年二月回来没有那么闲,赶紧趁着最近手头的事少,尽早回来办了。”江遐迩说,“老?师今天叫我来,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尹修德看着他:“你出去两年,每次回来都不叫秃秃改叫老师了,弄得我都觉得有些生疏。”他笑道,“难道真是长大了就皮薄了?”
“以前不太懂事,”江遐迩烫茶给他,也不自觉笑着,“老?师要是喜欢这个昵称我也可以继续叫。”
尹修德倚着扶手歪了歪:“都好都好,就是你们这几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了,所以想的很,”他说,“遐迩,这次特地叫你出来,是想问你博士毕业以后,还是打算留在国外研究所吗?”
江遐迩圈着杯盏的虎口轻微收缩,良久,将杯盏落在桌面。
“是打算再留几年的。”江遐迩说。
“没有一点回国的打算?”尹修德问。
江遐迩和尹修德不说那些虚的,直言道:“会回国的,但想等自己再成熟优秀一些。”
“我这次其实是受研究所之托,特地来请你的,你那些研究和论文在国内也小有名气?,”尹修德憨憨一笑,“我还因为是你的本科老?师,得了不少人的赞美呢。”
江遐迩莞尔:“哪有这么夸张。”
“不如先听听研究所给你的条件,”尹修德放下杯,“除了工资外,额外给一套房,第二套代你付百分之五十,剩下的你可以慢慢还贷,除此之外,职称到了工作年限自动会升。”他停顿了两秒,低声道,“超级晋升也不是不可能的。”
榕城房价全国榜上?有名,研究所的待遇已经保证江遐迩这辈子都吃穿不愁,只要江遐迩自己不出问题,名利双收是迟早的事。
“这些都可以之后再说。”江遐迩诚恳说道,“我只是对自己现在的水平不满意,所以想继续深造。”
尹修德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但毕竟是命令,他也尽人事:“你再考虑考虑,回学校前给我个答复,我知道不管在哪儿,”他拍拍江遐迩的肩,“你都会成为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江遐迩垂眸,点了点头:“好。”
重要事说完,他们就不再提,转而讨论了许久学术上的问题,一直到夜幕沉沉。
江遐迩拂开竹帘,送尹修德离开,他们穿过活泉上?的竹桥,走到外院。
琴声潺潺中,尹修德说:“我平时可不喜欢喝茶,要不是这次领导特别交代,说必须找个雅致的地方,我都不会选这里,”他撇了撇嘴,附在江遐迩耳边,嘟囔道,“多贵。”
“我也不喜欢,下次见面还是我请秃秃吃饭吧。”江遐迩说,“南大外面那家湘菜馆怎么样。”
尹修德摸摸肚子:“那是最好的。”他往外走,问道,“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家离这里远,开车一来一回得要两小时,不如我自己搭地铁省时间,”江遐迩宽慰他,“放心吧,我这么大一个男生,还怕什么。”
他们争辩了两句,尹修德最后妥协:“那好吧,你到家给我个信息。”
“嗯。”
尹修德执着要到前台记账,江遐迩一旁候着,准备离开时,身后的竹院又传来繁复脚步声。
“纪总,能和你一起喝茶已经很荣幸了,何况你还推荐这么好的地方给我们,我怎么能让你付钱呢,”男人从屏风后走到前台,豪气道,“我来就行!”
他声如洪钟,嗓门豪亮,江遐迩不得不站开,侧过身时候不经意瞥了一眼。
簇拥的人群中,纪向之也向?他看过来。
两人皆是一怔。
外庭院的香樟刚冒了新芽,清凉芳香和檀香气?味糅杂,模糊来往人声和嚷闹喧嚣,留下一片敞静停止的空白。
一万四千公里的距离,两年零九个月的时光,就在这一瞬间抹平,那些以为遗忘的,不愿想起的,都在看见彼此的第一眼就全部记起。
“纪总?纪总?”
“遐迩,怎么了?”
耳边尽是催促的声音,江遐迩和纪向之却仍然望着彼此,相顾无?言。
“纪总,这位是……”
江遐迩敛目,偏过脸,站在原地胸膛兀自起伏了四次,才强自镇定地对尹修德说:“我们走吧。”
尹修德在纪向?之脸上瞟了一眼,又看向?江遐迩,伸手掌握了握他的肩:“走吧。”
“纪总,这位到底是谁啊,你一直盯着人家瞧,怕不是看上?……”
纪向之像块木头一动不动,终于在江遐迩迈出离开的脚步时,往前走了一步,追着喊道:“遐迩。”
江遐迩呼吸停滞两秒,才缓慢地转身。
纪向之的声音还和记忆中一样,只是模样看上?去不太一样了。
他们真的分别这样久了吗。
可当年那样决绝地告别以后,他现在又该怎么称呼纪向?之。
江遐迩迎着纪向之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纪先生。”
显然,纪向之对这个称呼也是陌生的,他不适应地动了动眼珠,才又靠近:“回来了。”
“有些事回来了。”江遐迩说。
“嗯。”纪向之想起他边上的尹修德,“老?师好,好久不见。”
尹修德配合地笑道:“是有几年没见你了,第一下都没认出来呢。”
“可能是因为换了个发型吧。”他将目光重新放到江遐迩身上?,“这次回国打算在榕城呆几天?”
江遐迩淡然道:“马上回去了。”
他们的谈话在多人的注目下进行,那些人的目光充满探究和狡黠,江遐迩不愿多说,纪向之便在他身前挡了挡,回头对那些人点头致意:“今天太晚,就不和各位续场了。”
话里送客的意味明显,那些人都是惯有眼色的,明知纪向?之和眼前这个长发的少年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假笑了几句各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