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能寄希望于国家啊。哪里有真正的教育公平?就算我们这里有了优质的教育资源,也总有更贫困更落后的地方享受不到。我能力有限,只能着眼当下,三年了,我就教了两个班九十几个学生,我肯定要让他们多考一分是一分。”
傅绍恒淡然:“分数不能决定一切。”
“是,但至少,它现在能决定他们能上什么学校。”
“上什么学校很重要吗?”
“对部分人来说不重要,对大部分人来说,很重要。”
傅绍恒半天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现实?”
“现实没错,你是在对学生负责任。”傅绍恒说,“我只是在想我自己,我从小成绩不好,但从来没有过低人一等的感觉,我爷爷很早就告诉我,不读书还有另外的出路,我也的确找到了,所以现在过得并不比别人差。”他顿了顿,低头看她,“我连大学都没毕业,但我公司总部的员工全是高材生,你说,我是该感谢当年老师对我的放弃,还是该反驳你刚才的那套不彻底的唯分数论?”
丁念想了想,重新把那两张CD放好:“所以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有多少和你同样年纪的孩子,他们也读不好书,也考不上大学,但他们家里没有钱,只能靠自己打拼,结果拼得满头大汗也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
傅绍恒并不否认:“是,人的差距是从出生就存在的,我拥有的身份、地位、财富,大部分来源于我的家庭。”可是——“我没有沾沾自喜,我也没有躺在金山银山上胡吃海喝,我的工作强度甚至比别人更大。”
“我知道。”丁念叹口气,他还是有这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可是,她也知道他的确很辛苦。
如果她没有进入他的生活,可能会觉得有钱人的世界很轻松,做什么事都轻而易举,可是当她和他接触多了,才发现再有钱的人也不能拥有绝对的自由,“我没有说你不劳而获,我只是觉得,对于和我一样的普通人来说,只有参加一场场的考试,才能获取竞争优势。你就当我在为自己的职业价值做辩护好了。”
“那你告诉我,谁是普通人,谁是不普通人?”他不喜欢她总是要把他和她割裂开,“人能做成多少事情,一看天赋,二看努力。我能得到多少,是我利用既有条件去争取的,你不能因为我得到的多,而认为我有义务去帮那些既没有天赋又不肯努力的人。”
“我知道。”她比谁都知道权利和义务的关系,所以才会有那些斤斤计较,但她眼下并不想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跟他继续讨论,“好了,我们先不说了,行吗?”
“你在意吗?”他忽然问。
“在意什么?”
“你会在意我的学历不高吗?”
“怎么会,我也才本科。”
“我连本科都不是。”他神色认真,“你会觉得我们的沟通有问题吗?”
“当然不会。”她摇头。
傅绍恒心里一松,脸上却不露分毫。他看着那两张CD,转移话题:“你喜欢他?”
“他的歌很好听。”
“他叫什么?”
“BruceLiang”
“喜欢为什么不多买点?”
“他只有两张专辑。”她指着那张黑白的,“这是他的首专,我花了两千多才从别人手里买到的。”
“首专?”
“就是首张专辑。”丁念笑,“你是不是从来不听歌的?”
“我只听司歌。”
“司歌是什么?”
“就是公司的歌,出了司歌,还有厂歌,你要不要听?”
丁念笑的厉害:“我才不要。”
傅绍恒也笑:“收拾好了吗?好了我们去吃饭。”
“嗯,走吧。”她拿了那两本黑皮笔记本。
“就这?盒子里的‘纪念物’呢?”
“这些我等他们考完再还给他们。”
“有些人可能都忘了。”
“是啊,但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偶尔的调皮、偶尔的离经叛道,还有人帮他们记着,说不定再过几年,他们回想起来,还会觉得有趣。”
傅绍恒替她关上抽屉:“我当年怎么就没遇到你这种老师。”
“现在遇到很迟吗?”
“也不迟,就是早点遇到,当年语文也就不会考39分了。”
丁念一愣,握着本子:“你考多少?”
“39。”
她憋着笑,憋得特别辛苦,好不容易走到门边,门却被傅绍恒关上。
“你笑什么?”
她强装淡定:“……我没笑啊。”
“你刚还说不在意学历。”
“我没在意,我只是想,你39分上了个什么大学呢……”她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个音节却隐没在了她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