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令人意外。
眼下形式骤变,从宫宴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当朝丞相离奇身死原因未明,江驰滨下毒谋害暴露身陷牢狱之中,太子从火场中求得一生至今卧床不起……
唯有江屿,像一把匿在暗处的剑,潜伏到几近腐蚀、钝化,却丝毫阻挡不了他在关键时机横空出鞘。
一把好剑,不出则已,出必见血光。
有些人天生适合安于高堂,有些人适合为梯,而有些人注定无法安于囹圄,非要在这浑水里搅合一番,才算放荡。
萧向翎眼睛紧紧盯着江屿。
那眼中纯粹得只剩江屿的映像,澄澈而热切。
他说:“那你能为我做什么?”
“你想回北疆。”
“我不想。”
江屿诧异抬眼。
萧向翎在北疆立了大功,便被叫回京城拴着,但凡是谁都会替他感到不平、愤慨。
但萧向翎说他不想回去。
莫非是京城的美人太碍眼了?
萧向翎眼尾微弯,含了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喑哑回荡在江屿耳侧。
“我如果想回去,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过来。”
江屿无声攥起了拳。
“皇上还没有那么大面子,能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萧向翎眼中笑意尽消,只余下深不可测,“而我,也不喜欢站在任何一边。”
“既不喜站明立场,那萧将军那日又何必在朝堂之上,非要做七皇子伴读呢?”江屿嘲道。
“那我奉旨将宫女兄妹二人骨灰送回不归山,七殿下又为何执意要跟过来呢?”
江屿语气一顿,没吭声。
萧向翎走上前一步,继续逼问,“那宫女的兄长不是无缘无故死在牢中的,他在里面好好呆了几十天,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自尽身亡了?”
江屿嘴角紧紧抿在一起,似乎还微微颤着。
“七殿下为了达到目的,还真是不择手段。”
在堂上面对宫女时略带愧疚的眼神,主动提出要跟萧向翎一齐将骨灰送回不归山……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并非毫无预谋,而这些微末的动作完全逃不过萧向翎的眼睛。
“江屿,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些事情。”萧向翎垂着眸子,话语中没有什么温度,“我来京城不是被强迫,是为了一些私事,而我没有任何兴趣参与到你们的内斗当中,不会私结党派,也不希望任何人来拉拢我。”
这段话完全出于江屿意料之外,他永远圆滑的表情难得地出现了一丝裂缝,愣了半秒钟,像是没从萧向翎的话中缓过神来。
“私事……”江屿缓慢重复着,低声问道,“是你之前提到的故人吗?”
江屿微微低着头,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也没听到对方的任何答复。
他平日里一向是冷漠的、决然的、游刃有余的,此刻却十分反常地有些迟钝。
不知为何,似乎在他潜意识里面,萧向翎一直是站在他这一方的,两次于生死困境搭手救了他一命。像顾渊、夏之行一样,都会始终站在他身后。
而在这场计划里面,萧向翎是最大的不确定性。
而此刻,江屿的一切神情都隐藏在浓密而颤动的睫毛下,连少见的迷茫都克制得恰到好处。
萧向翎蓦然没了继续嘲下去的欲望。
似乎很久,实际上只有几秒钟,江屿抬起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指的是去不归山。
“明日一早?”
“可以。”
*
京城离不归山的路程并不算近,而此时京城内部尚乱,皇帝气到咳血精神不振,太子伤势未愈,江驰滨在牢中未被处置。
的确不是适合离开过久的时机。
为了赶路程,江屿没乘车驾,只是与萧向翎二人二马径直出发。顾渊被留在京城中盯着江驰滨,两人没带任何随从。
昨天夜里萧向翎走后,夏之行又到江屿寝宫中语重心长了一番。
“这太冒险了。”他说道,“你一不知萧向翎来历,二不知他立场。他之前被你摆了一道,在那荒山野岭若是他想对你动手,我们连骨灰都讨不回来。”
“不会。”江屿在屏障内换了一身衣,及腰的墨色长发被放下来。
他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这个时间点,伤害我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又何必要冒这个险?”夏之行气极,“又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你非要跟那沙场舔血的野狼同行,你从火场中的重伤还没好全。而且一个人也不带,好歹你让顾渊跟你……”
“夏大人。”江屿从屏障内走出来,打断对方的话。
夏之行一愣。
或许是室内烛光有些昏暗,或许是江屿的脸色过于苍白,夏之行总觉得现在的江屿有些反常的憔悴。
——由于一直没休息好,江屿的眼底有些乌青,就寝时穿的衣服并不如白天里那样紧密,稍一动作,领口便露出泛红的包扎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