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目光之间,隔着一道铁门。
但刹那间江屿有一种错觉,仿佛处在牢中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对方一席黑衣严整,连袖口都系得紧实;而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十分狼狈,浑身湿透,还有雨水顺着鬓发流进眼里。
江屿微微开了开口,却没说话。
“你来做什么?”萧向翎转回目光说道。
他的话音平稳,隐在面具下的目光照旧,但江屿敏锐地从这一个转头中,品察到了一丝不屑掩饰的厌恶。
“来看看萧将军吃得可饱,穿得可暖。”江屿说着,目光向隔壁牢房中的棉被瞥去一眼,“如此,才能安然入睡啊。”
“殿下还不如多担心一下自己。几日前我将殿下从火场中救出来时你还命悬一线,现在就这样在暴雨中不遮伞到处跑。”
萧向翎目光微转,看见江屿身-下垂下来的一大滩水迹,“若是哪个不小心冻死了病死了,白费我火里跑一遭,有几条命够你这么作践自己。”
江屿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软,却又不过转瞬即逝。
“萧将军这是生怕我先死呢。”江屿笑过,上前迈过两步,与牢门栏柱的距离只有几寸。
他继续低声说道,“但你又打算如何看到我死的那一天呢?这明是死罪,你却束手就擒伏罪,但你……又怎是甘心坐以待毙之人呢?”
萧向翎微微抬起眼皮,“哪有七殿下计划周全,步步为营,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殿下您想暗算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又如何辩解得出?”
江屿眉心一跳。
“那日,你本可承认宫宴当日救我之事,你本可以揭露我假扮七皇子侍卫蒙骗你的事实,告诉皇上火场中你舍命相救。如此便可摆脱你试图加害七皇子的事实。”
江屿刻意放轻了声音。
“你为何不说?”
沉默良久,萧向翎倏地站起身来,立在栏柱内侧,与江屿距离只余咫尺。
目光相对,一冷一炽,结不成冰,擦不出火。
“因为我说过,殿下曾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江屿一愣,随即立刻错开目光笑道,“都说过了,我怎会是你的故人。萧将军最近念故人念得辛苦,竟不知外面已经传成风流小传了。”
江屿眼角弯起,那弧度若是稍大一点,便能滴出水来。
“你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吗?”他上身继续前倾,直到呼出的热气打在对方的银质面具上,化开一片转瞬即逝的水雾。
“他们说——萧将军英勇绝世,俊俏无双,有万人难挡之勇。而我这个不成才起又窝囊的小皇子,便只能靠美色求将军垂怜一眼。若是晚上把将军伺候得舒服了,或许还能借一-股东风,巩固一番地位。”
江屿将这些话说得极慢,清冷至极的嗓音配上下`流至极的文字,颇有几分透过古画看春`宫的诡异之感。
“可惜,我现在竟是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刻意做出的遗憾意味恰到好处。
萧向翎听此,浑身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现。
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眸子中,连一丝闪动的情愫也没有。
“殿下可是是为此,才对我心怀怨恨?”他缓缓开口,“这些谣言我自会放话出去澄清,闲人酒醉饭饱后的流言而已,殿下不必当真,也不必动怒。”
“倒也没什么。”江屿直回身子,“若是萧将军肯把面具摘掉,让我一窥真颜,我便不再动怒。”
“若是殿下为此事而来,便请回吧。”
“既像是故人,此等缘分,竟不值坦-诚一见?”
萧向翎摇了摇头,“殿下,我刚刚说,您‘曾’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江屿话头一顿。
“但我现在十分确定,您并不是他。”
“为何?”
“我那位故人心善,所料单纯。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不恶意揣测他人真心。哪怕是路边的小草、乞丐,也不会随意践踏的。”
萧向翎沉声道,“并非是殿下这般的周密之人。”
周密之人。
江屿目光盯在地上,指甲渐渐嵌入手心之中,却又如同被针-刺一般立刻松开。
“周密之人,是极高的评价。”江屿笑着说道,“只是萧将军那位故人看上去,不是太聪明的样子。”
萧向翎骤然色变。
只听呼通一声巨响,萧向翎猛地拽住江屿的衣领。力气之大,整间牢房的栏柱都在微微发颤,整条走廊侧的犯人都向这边投来畏惧的目光。
江屿被这一拽,上身猛地撞到铁栏柱上面。之前火场上受的内外伤还恢复得半斤八两,这一撞只觉眼冒金星,头脑空白,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滚搅动了起来。
“你怎么对我都可以。”萧向翎咬牙切齿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但是你要再敢说他一个字。”
江屿只觉肋骨火-辣辣地痛,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他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强行将呕吐感压了下去。
“萧将军不必发怒。”江屿尽力稳住重心,勉强挤出一个笑意,眼中却闪着恶意的光,“若非如此,他又为何会成为将军的‘故人’呢?”
握住脖颈的手腕骤然一松。
萧向翎怔在原地,连指尖都在不受抑制地以极小的幅度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