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江屿答道。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萧向翎说道,“你会?感到痛苦,孤独,绝望,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更何况你遇到的并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小事。你没必要把所有?的情绪全部藏在心里,不说出来,也不敢表现出来。曾经或许从没有人听你说这些,所以你习惯如此,但现在我可以听。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听。”
江屿试着消化这句话中的信息,并竭力忽视这句话中掺杂的明显的个人情绪。
是为有?恃无恐地僭越,却又像是毫无原则地包容。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试图将嘴角扯出一点弧度,想无数次敷衍夏之行那样一般瞒天过海。
但对方却陡然靠近,用一只手轻按向自己的肩背,稍微向前带了几?寸,他的下巴便恰到好处地停在对方的肩膀上面。
他的心跳忽地一滞。
这个半拥的动作试探意味明显,却又并未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将主动权全部交到江屿手中。
“之前我说过,你不信任我,我可以教你,现在你不会?照顾自己,我也可以教你。”萧向翎轻声说道,热气吐在耳边,江屿觉得那股热流便又从这方寸间的位置盎然升起。
“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倾泻情绪并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教你。”
屋子?里很热,萧向翎的声线很动听。
江屿忽然觉得很累,甚至甘愿在这短暂的温热中缴械投降。
萧向翎维持着虚环着对方的姿势没有?动,良久却忽然觉得肩上一重。
江屿彻底放松下来,便将头部的重量完全靠在他身上。
又过?了片刻,他觉得肩上有?几?分湿润的潮意顺着布料透进来,却仿佛热油一般滚烫。
周遭依旧寂静无声。
他只是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
*
这一觉睡得踏实且沉稳,江屿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巳时。他刚想起身,却忽然觉得自己腰上一沉。
昨晚的记忆瞬间涌进?脑海,他当?时靠在萧向翎的肩上,在极度的疲惫中似乎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他捏了捏眉心,微偏过头向身后一看,只见对方的手还搭在自己腰上,两人竟是以这样一个堪称亲密的姿势同床共枕了一宿。
江屿面色一黑,想不动声色地起床,却不料身后传来对方清晰又略显低哑的声音,显然是已经清醒很久了。
“醒了?”
“醒了。”江屿彻底清醒过?来,神色木然地下床整理好衣服。
萧向翎看着他略显慌乱的神色,以及面颊上睡姿压出的红痕,压制了整晚的念想又逐渐翻涌上来。
“昨晚你睡着了,又紧紧抱住我不放手,在下便不敢辜负殿下盛情好意。”萧向翎说得一本正经,“反正你睡觉也要揣被子?,若是睡在旁边,替你盖被子要方便许多。”
江屿瞪了他一眼,叫他闭嘴。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江屿昨夜那短暂的脆弱闭口不谈。
“我来伺候殿下束发吧。”萧向翎起身,看着江屿略显笨拙的动作笑道。
江屿便在铜镜前坐下身来,萧向翎带有?厚茧的手指一下下顺过他的发丝,昨晚那段亲近又诱人的谈话便不合时宜地窜进?脑子?里。
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令他惶恐,逐步试探着,却始终不敢靠近。
他便试图用一些其他的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却又不知两人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是否可以信任到可以交谈此事的地步。
“想说什么?”萧向翎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你记不记得数月之前,先皇让你去查若杨宗卷丢失一案,之后那宗卷却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宫殿的御案之上。”
“当?然记得。”萧向翎回道,“我想在夜里潜进?你宫中去查探,被你拦住,我们还打了一架。”
江屿有些不自然地勾了勾指尖,将话题转移回来,“那你应该早就想到,真正的宗卷在我这,而故意放到御案上那个,则是被假冒的。”
“自是有所怀疑。”萧向翎坦白,“但自从知道你就是七皇子?后,便也没再深究这件事。”他动作一顿,“我并不想在暗中查你。”
“真正的信纸上,是绘有?梅花的。”江屿声音极轻,仿佛在空中吹口气就散了,“所以除了……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确定。唯一的反常之处是,那封信的梅花色泽略深。”
萧向翎动作微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可记得那信纸有何不同?”
江屿一愣,“如何从信纸判断?”
“一般来说,北疆与中原的常用纸不尽相同。北疆的纸张偏厚,更为粗糙,不吸墨;但京城的宣纸更软,调墨时不能掺太多水,否则容易晕开?。”
萧向翎继续说道,“昨日在贺楼青那张信纸是京城所制,若想绘制细化的梅花,便不能令墨水洇开?,朱色掺水极少,所以颜色更为厚重。你刚刚说的色泽略深,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江屿忽地站起身来,仓促间甚至下意识攥住了对方的手腕,说道,“再到贺楼青那去一趟,我有?些事情要问。”
*
贺楼青猜测江屿会再次前来,但没想到竟如此之快,又显得有?几?分急切。
还没等几?人进帐坐下,江屿便直接问道,“贺楼前辈可还记得,我母妃与你通信之时,一向用的是何种信纸?”
“就是这种。”贺楼青从桌案上随便取一张过?来,“若杨从小用惯了这种信纸,怎么?”
江屿将信纸接过,只见其色泽偏深,材质偏厚,俨然不是京城皇宫中常用的那种软宣纸!
那些人将信件伪造得天-衣无缝,却独独没想到两地信纸的差异,而若非萧向翎今日提醒,他也全然不知最有?说服性的线索竟是在信纸上。
“还有?一事想问前辈。”江屿抬起眸子,径直看向对方的眼中,“你可知我母妃为何会?别人所害?”
“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宫中嫔妃争宠相斗,毕竟若杨当初受宠得很,几?乎是众人的眼中钉……”
他说这些话时目光平稳,语气坚定,常人完全看不出破绽。但江屿却觉得这些话过?于熟练,以至于像是早就背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