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在眼前不断放大,刹那间江屿没有动作,只是任由这似曾相识的景象残忍地勾起?往日的回忆。
浑身仿若钉死在原地,湿汗淋漓,近在眼前的死亡的恐惧狠狠撅住他的心脏。
他听见呜咽的朔风,听见远方传来嘈杂的钝响。
他看见满身鲜血、死不瞑目倒在宫中的若杨公主;看见自己儿?时被送往西域那日,瓢泼而冰冷的大雨;看见深不见底的冰湖;看见雪夜中被挑飞的剑,甚至可以闻到醇香桂花酿的味道。
“不偏一毫,不迟一瞬。”
刹那间,他瞳孔骤然睁大,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割裂成两部分,一半感受着激烈的恐惧,另一半悬浮在半空中,看到的却是与此?刻截然不同的景象。
天色渐晚,他头痛欲裂。
他看见一个白衣青年站在半山腰处,手持短剑,目光中满是戏谑的笑意。而他的对面,正站着一个稍矮些的青年。那青年向身后跑去很远,将自己被远远挑飞的剑捡拾回来。
“又急又疯。”他听见那白衣青年一贯淡淡的声音说道,“不偏一毫,不迟一瞬,剑意需先于?风动。看我。”
他顺势带着对方的手臂出剑,白衣下摆飘飞在半空,宛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诋。
唯一令江屿感到诧异的是,“被教?导”的那位青年在出剑中,目光从未实质性?地落在出剑的方向,而是一直试探性?地盯向身边的人。
可对方明显没有发现?。
这情景完全不是属于?他的记忆,但他却鬼使?神?差地感受到强烈的熟悉与亲切感。
“萧将军!”
他猛地回过神?来,忽然听清楚远处的士兵在喊些什么。
就在四周的矛头即将刺进?自己身体之时,他们竟是同时被一-股大力裹挟着带走。而面前那北寇将领横扫过来的铁器,也与此?同时与一柄玄黑色的重剑狠狠相撞,迸发出激烈的火星。
与此?同时,整个山体的积雪终于?彻底滑落下来,毫无规则地冲在四面八方,周围满是被压在雪下的士兵们最?后的惨叫,整个大地似乎都要为之震颤起?来。
情急之中,江屿瞥见萧向翎朝自己伸出左手,他立刻挥剑甩开自己面前一个士兵,身体猛地向前一扑,正巧紧紧攥住对方的手臂。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拉力,将他直接从半空中甩到了马背上。
未有丝毫缓冲,萧向翎猛地夹紧马腹,那匹黑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高高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外冲去。
可已?经不太来得及。
马蹄颠簸得令人想吐,恍惚了好几秒,江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两人一马必然显得十分逼仄,而江屿被拽上来之时便是背对着马头,额头抵在对方玄黑冰冷的肩甲上,急促的呼吸使?那肩甲染上一层白霜。
而对方右手持着重剑,左手侧方护住自己的脊背,以防在剧烈颠簸中摔下马背。
他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护得太紧,以至于?自己有些窒息。但此?时冷风刺骨,飞雪如刀子一般往脖颈与后背处打来,他无法开口。
“抱住我。”
江屿只听耳边传来极低这一句,随即马头便高高扬起?,他下意识紧紧攥住对方腰间,而冰冷的护甲又极难抓握,便只能将手臂更深地环过去,俨然是一个紧密又有力的“抱住”。
萧向翎用空出的左手握紧缰绳,极力在毫无规则密集的落雪中,调转马匹前行?的方向,不过几步的路程,他却跑出了一声冷汗。
马蹄扬起?的片刻,他感受到江屿紧紧环上自己腰间的手臂,温度瞬间夸张地穿透刀枪不入的盔甲,径直传入蓬勃跳动的胸膛。
“别怕。”
而此?时,身后北寇的士兵也拼命地朝山谷另一端跑,但明显比不上积雪滑下来的速度。不出片刻,积雪几乎将山谷内压成了一片坟墓,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上一秒还浩荡磅礴的一支大军瞬间便浩然无存。
江屿余光只瞥到一团巨型雪团直冲二?人砸来,范围极大,避无可避。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只觉眼前一黑。
入目尽是玄黑色的肩甲,而一只手则强硬地按在自己后颈上,使?他对周遭发生的景象无法感知分毫。
——轰隆。
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压力将他狠狠扣在地上。
刹那间,他以为会有骨头散架一般难以承受的疼痛,却不想落地之时只是胸腔无可避免地震了一下,意识依旧清晰,并未疼痛难当?。
又一阵翻转,他觉得二?人在地上换了方位,背部接触雪地时他不可遏制地轻微瑟缩一下,睁开眼看见自己与萧向翎还保持着细微的距离,狭小的空间被对方扣在地面上的手臂稳稳地撑着。
在浑身被刺骨的寒意彻底包裹之前,他似乎又听见耳边轻声响起?的两个字。
“别怕。”
在漫长?堪称灾难的过程之后,积雪的坠落终于?停止。入目只是一片狰狞的雪白,毫无生机。
“殿下!萧将军!”退出山谷的士兵立刻猛冲进?来,立刻朝着刚刚二?人埋身处挖起?来。
由于?雪积压下来之时,二?人已?几乎要骑出山谷,因此?积雪并不及中段深厚。不出片刻,众人便看见积雪下方,显露出一小块黑色的布料。
“是萧将军!快!”众人连忙加紧了速度。
周围漆黑一片,江屿只能感受到四周刺骨的凉意,但他大部□□体却始终被萧向翎牢牢撑在身-下,即使?是重雪猛地砸下来之时,对方的手臂也只是微微颤抖一下。
黑暗中,江屿眼睛死死盯住对方冰冷的护甲,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以及压抑许久、在胸腔内横冲直撞的强烈情绪。
他听见上方传来嘈杂的吵闹声,随即上部的积雪被一点点清理开,光线逐渐透露进?来。在极其晦暗微弱的光线中,他抬头看见了对方近在咫尺的脸。
只是依旧戴着一副面具,他只能看清对方棱角分明且形状刚毅的下颌线,他知道自己的鼻息尽数打在对方裸-露在外的脖颈上,急促而迫切。
萧向翎似乎也在看着他,但并未开口。
积雪被清理开后,萧向翎撑着手臂起?身,随即伸手把江屿拉起?来。
相握的一瞬间,江屿才发现?对方手臂抖得厉害,而本是严寒至极的环境,萧向翎额头上竟渗出层层薄汗,甚至顺着下颌淌下来。
江屿敏锐地感觉出不对,他猝然回头看向身后的雪坑,竟发现?里面有一滩浅浅的血迹。
萧向翎注意到他的眼神?,却只是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目之所及尽是凄凉的雪原,雪下埋着无数不知生死的士兵。在强大的自然力量面前人总有种自相形惭的错觉,下意识感到敬畏与震撼。
直到略微刺目的天光映着雪层照射-进?人的眼中,众人才迟钝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们没输。
面对着多出自己数倍的骁勇敌军,他们没输。
兴奋而激动的叫喊声瞬间充斥在四周,江屿在这声音中偏头朝萧向翎看去——
他浑身遍是迸溅上的血迹,又被雪水浸湿,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得很。几缕潮湿的发丝紧贴在额头上,沾染着面部上狰狞的血迹,显得那眸光锋利而刺眼。
仿佛野兽蜕变出爪牙,换了个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