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要到了离别时,才会好好说再见,但已经没有下次了。少年人总爱口是心非,因此造成的阴差阳错,数年之后回忆起来总是充满遗憾。白缙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他一向自诩比同龄人成熟,实际上这是一种极度自负的表现,哪怕是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过。
一路长大的路上,他比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都看起来成功,也因此比这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龄人,都吃了更多的苦。
就像他原本可以放弃此刻缩在自己怀里的这个人,但是他不愿意,所以他后来的人生中都拥有了和煦,也放弃了很多机会,因此改变了许多年少时的自己。
以至于到了三十岁,白缙已经很难记起年少时除了对和煦的许诺之外,自己还有什么雄心壮志,曾经兴致勃勃想要去努力奋斗的人生理想,逃离出父母给他建立的金字塔,还有被掌控的人生。
要是真的能穿越时空见到年少的自己,白缙心想,他们大概表面会装模作样得假装绅士,心里又会互相鄙夷,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他一点也不后悔。
流星要来了。
“缙哥,你有愿望吗?”怀里的小猫咪嘤嘤叫了两声,把白缙的思维拉了回来,他拢了拢外套,把和煦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天台的风还是大,脏不脏地先不管了,他只怕和煦再加重病情,白缙低头亲了亲他,风衣里和煦只露出了小小一个脑袋,笑意盈盈地靠在他胸前抬头看着他。白缙忽然觉得他特别好看,特别动人,也许是因为外套遮住了身体的缘故,让白缙觉得,他家这个小朋友,还是年少时那样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模样“不会现在才开始想吧?”
“现在开始想也不晚啊。”白缙感觉整张脸都在夜风里吹得有点冷,但是低下头去,靠近怀里这个人,两人唇齿相依,温暖又同时蔓延,遍及全身,都写满了幸福二字“许愿的话,人下意识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最迫切的愿望了。”
和煦的身体完全靠他抱着,一点自主坐直的能力也没有,因为没有身体的安全感,所以不由自主地想往前勾头,以来维持身体的平衡,和用眼睛去看到肢体在哪。这几年他身体变形的速度太快,随着肌肉的消失,手脚都无可避免得跟着萎缩的肌肉往里内扣。加上他的脊柱侧弯和因为脑损带来的神经问题,和煦的身体比一般瘫痪的病人护理起来复杂的多,但更多的问题,白缙也没有办法,人力不可为,只能尽量减缓。
和祈求上苍。
他轻轻托了一把和煦的脊椎,把他按在怀里,顺带压下了那些肢体微微的痉挛,靠近和煦的侧脸温声“别激动,在我怀里你倒不了的。”
和煦“嗯”了一声,在被包裹的温暖里,把右手慢慢蹭到白缙的腰上,是他习惯了的撒娇方式。
其实身体很难完全放松,痉挛时护工按摩,给他说了无数次放松,要放松。但是在白缙的身边,和煦总是可以做到。
黑色的夜空闪了一点光泽,那点光泽陡然变大,接着那些白光就在眼前变大,刹那间星陨如雨。
即使只有一半的视觉,和煦仍然为此感到震撼。缠绵病榻这么多年,生活在这个国家最繁华的都市中,他已经太少去亲身感受到大自然的壮阔,无论身体上那些有知觉没有知觉的地方,都在此刻得以释放被囚禁的灵魂,让他感受到少年时血液里的风。
“缙哥,流星...流星来了!”他有些激动,声音比平时说话都大一点,因为肺活量不足,在顶楼的风声中,仍然能明显听到胸腔里的嘶鸣“要许愿,快许愿!”
白缙把他揽在怀中,一只手拖着他往上坐,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方便能看地更清楚。另一只手则默不作声地攀上和煦的胸口,帮他按揉那些可能会因为情绪而带来的不适。手下的触感是瘦弱的,能摸到和煦的骨头,但又是温暖的,带着或许是他自己带给和煦的热意。怀里的小朋友不太安静,可又受制于身体,没办法像普通的男孩一样激动。白缙感受到他微微的颤动,努力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渴望,不禁在心里感叹,他的小煦,不论如何,生命依旧这样鲜活。
“是啊,流星来了。”无知无觉中,白缙自己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点笑,好像真的也开始期待这场风景一样。爱人在他的身边,不能动不能自理,但是还可以和他一起看流星雨,给他无边无际的温暖与快乐。
果然,只要这个人在就行。
白缙,你二十岁时选择坚持下来的事,果然是正确的。
三十岁,你一点也不曾后悔过。
以前的人生,或者是以后,哪一个年龄段的自己,都没有权利来鄙视,这不是一段被荒废的人生。
做出的每一个关于和煦的选择,都是影响漫长人生中坚定的正确。
凭借他所了解的天文知识,这一场是金牛座北流星雨,今天刚好是极盛日,如若不然,他不会主动提出带和煦过来看。
金牛座流星雨不同于英仙座流星雨,双子座流星雨这些三大周期性流星雨,有极大的峰值,除非是真正的天文爱好者,很少会有人专门来观测。除非到了极盛日,一般它们每小时只会降落四五颗,虽然以“火流星”闻名,亮度特别高,但对白缙而言,那是锦上添花的事。偶尔转头看到它落下会欣赏那一瞬间的美景,不是值得带着和煦专门跑出来的事,小朋友的这个身体实在耽误不起。
今天这一场比他记忆中的都要盛大,天空中无数群星闪耀,夹杂着耀目的火流星,把整个黑暗的世界照的恍如白昼。
好巧,是和煦的星座,说不定许愿会更准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