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湘重盯着脚下的细碎白骨，陷入了沉思。
之所以说是羊骨，是因为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其中有一小块相对较完整的骨被翻了出来，面骨光滑、角突明显，依稀能看得出原本窄而小的头颅。
他用脚尖踢开一块，白森森、空洞洞的眼窝豁了口，和黑乎乎的泥土掺在一起，没入得极深，就算是走惯了这条路的人，不仔细看也几乎察觉不了。
能把这么硬的羊头骨都踩碎，太监里面有这种庞大身形的人吗？
“小重，你看什么呢？那地上是啥？”
见他突然站在地上不动，戚向玉好奇地探出脑袋。
“不，没什么。”
赫湘重扬起笑容，一脚将周边的泥土抹平、掩盖住了细碎的骨头，戚向玉也不疑有他，兴致勃勃道：
“哦哦，那我们快去吧，走走转转心情就会好啦~是先去找那个老伯？你的手工艺品每次都是卖给他的呢。”
“嗯，上次没有遇见他，这个点也不知会不会在。”
赫湘重点点头，唇边噙着笑：“不过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而已，算不得什么工艺品的。”
“嘿嘿，才不是，我就觉得很厉害啊，一般人哪有你这么巧的手，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说，一定是因为你太过优秀，所以上天眷顾才会赐予你这种非同寻常的本领哒！”
戚向玉见他这么说自己，当场就忍不住反驳，他能用着最粗糙的材料、最简单的工具就做出栩栩如生的木雕，这种程度的手艺怎么能说是“上不得台面”呢？像小重这样的搁在她那里，可是要被华夏远古文化复兴局找上门、直接免试录用的！
“‘被上天眷顾’……么。”
赫湘重轻声咀嚼着这句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他从来没觉得这点小把戏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不过是为了赚点钱迫不得已的手段，或者说，像这样“不务正业”的“爱好”简直要惹人鄙夷，可是被她这么真心诚意地称赞着，一瞬间竟然差点也觉得自己有了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似的。
“胭脂铺子，糖糕，古玩……欸，那个老伯怎么还是没来啊？”
戚向玉循着记忆一个个数过去，然而在那个熟悉的巷口却并没有看到往常的小木车，疑惑地歪了歪头。
赫湘重无奈道：
“没有就算了，下次卖给别人就是了。”
“唔……”
戚向玉有点小沮丧，其实她想通过让小重赚点钱而感到高兴来着呢，现在东西没卖出去，怕是又多了个烦心事了。
走了一会，她看着赫湘重周围始终空空荡荡的道路和不远处攒动的人群，有些懵：
“咦，小重，他们怎么都不肯靠近我们呀？”
赫湘重抬眼望了对面一眼，正巧和一个酒楼的小厮对上视线，那人肉眼可见地一个哆嗦，唰得把窗户关上了。
“……”
“没事，许是他们都在忙着做饭吧。”
赫湘重轻声安慰他，自己则径直去旁边买了顶斗笠，戴在了头上，才感觉那火辣辣的视线总算少了些。
……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赫湘重抚了抚自己的眼睛，神色漠然。
“嗯……”
是嫌日光太刺眼了吗？
看到他的动作，戚向玉心里猜测。
那尖顶圆底的斗笠做工并不精细，盖在头上只是寥寥遮住了眼睛，通过那瘦削苍白的下颔、还是能瞧出少年原本精致秀雅的模样。
戚向玉托腮看着他，走神地想，啊，小重还是太瘦了啊，回头得想办法给他补补……
“哇啊！好厉害！”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欢呼，吸引了她的注意。
“小重，你看那边人聚在一起做什么呢，咱们去看看？”
赫湘重闻言望过去，迈开步子朝那走，快到那边的时候，又停下来压了压斗笠，确保遮住了眼睛，这才缓缓上前。
“下一个，是我们老钱家独创的——狼王吞月！”
人群中坐着的是个乐呵呵的老伯，他手里拿着两根竹签，中间缠着一团黏香的麦芽糖。
随着一声吊人胃口的高喊，粗糙灵活的手动了起来，棕金色的糖丝在空中飞舞，流畅优美的动作看得人眼花缭乱，不一会那光秃秃的竹签顶上就赫然出现了一只野狼，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周边蹲着不少小孩儿，见状孩子们纷纷睁大眼睛，发出惊叹：
“哇——”
[哇——]
赫湘重脑中同时响起了少女的惊呼，唇边不觉染上一抹笑意，又朝前走了走，离老伯的糖画更近了一些。
“看看啊，这可不是普通的狼，传说九霄之上的天狼遇劫、惨堕凡胎，因不服俗尘管教，威武不屈的狼王在那复仇之夜、只身登上那百丈峭壁，将那高不可攀的皎皎明月，一口吞下……”
“啊啊啊天狼！！”
孩子们顿时更加激动了，都蹦蹦跳跳、吵吵闹闹地伸手去够，推搡间老伯痛心地大叫：
“啊哟你这娃子！”
一不小心，有个小孩儿的胳膊肘怼到了那威风凛凛、正欲吞月的狼王身上，脆薄的糖片被扯下来一块儿，用衣服粘在了一起。
“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