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睡得极不安稳,梦了一整夜,全是母亲的音容笑貌。
还梦到了她出嫁之时,母亲亲手?给施红矜,结丝缡,申戒父母命。
而?她,与夫君琴瑟和鸣,儿女绕膝。
醒来,院落已是白雪皑皑。
错金螭兽香炉里,香烟氤氲,缠绵而散。
一切成虚妄。
终究是给了她生命的父亲,还有疼她的哥哥以及无辜的上官满门,她都做不到置之不理。
她爬了起来,好似新婚出嫁一般,认认真真装扮自己,以极妍的娇容,去了书房。
欢爱后,她跪求他,念在往日情分?,放过上官府其他无辜的人。
他却说,她的情分?不值钱。
她默默跪在原地,望着?他远走的身影磕了磕头。
辞谢她憧憬过的情缘,辞谢他曾给过?的片刻欢愉,也?辞谢她曾经的深爱过……
随后的两天,她静静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往生咒。
静得就好像千年冰封的雪山。
终于到了,上官府行刑之日。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劲风夹杂着?雪敲打着?窗牖,刺骨的寒意,从门缝钻了进来。
她一袭白裙,往她最爱的梅园走去。
作为上官府的一员,她怎能独活呢?
终于,在幽香浮动的梅枝下,她香消玉殒。
怨他吗?
怨的。
站他的立场,他是没错的,她不该怨,可她还是忍不住,就像忍不住的咳嗽,爱不由己,恨也不由己。
然而,她看到了身前身后事。
看到了他也?命在旦夕。
是她害的。
她给他绣的香囊,在绣制的过?程,被经常来荔花苑的玉梨暗中下了巽毒。
而?这巽毒,是她父亲给的。
她父亲那日进王府,哪里是为了认她?不过?是假借认亲之名,伺机与玉梨接头。
守卫森严如铁桶的摄政王府,他们无法互通任何情报。
正因为是她,傅瑢璋给了她特许,允许她的父亲进府。
这才让他们有机会害傅瑢璋。
她的父亲,死有余辜。
连累上官府满门的,是她的父亲,而?不是傅瑢璋。
即便如?此,早在行刑之前,傅瑢璋还是改变了主意,只处置她的父亲,放了其他人。
那个说不必理会她的男人,终究还是顾念着她的。
那个说她情分?不值钱的男人,后来,在死后,与她合葬了。
生同衾,死同穴。
他也?怨着她。
所谓爱与怨,没有爱,何来怨。
不,他的爱恋,比他与她所认为的,都要深。
这份执念,换来了重生。
重活一世,他一如?从前,不知爱为何物。
在沂河郡初次见面,他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成亲了?”
那个恨不得拉她下地狱的男人,一生悲凉,没尝过?被爱,又如?何懂得爱?
人人都说他心肠冷硬,狠辣无情,但她却在他那里感受到了小心翼翼。
如?珠如?宝地捧着她,摸索着?如?何能爱她。
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大翟最高的执权者,却只敢卑微地留住她的人,连她的心都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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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娇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湿了脸庞。
腹中的小家伙,一阵抖动,似乎是在打嗝,又似在玩耍。
拳打脚踢的,她的肚皮总能鼓起一个又一个包,有时候她去摸一摸那个鼓包,它还会回应,鼓一个更大的。
无不都在提醒,方才,她只是做了一个无稽的梦。
所幸,那些不幸,只是梦而?已。
她起了起身,才发现,傅瑢璋不在房内。
喊来侍女一问,得知他正在书房,为他们的孩子制作玩具。
妘娇起身,去了书房。
见到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什么,乌黑深邃的眸光里,漾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夜明珠莹辉下,精致如玉的侧颜,镀着?淡柔暖润的光,惊心动魄,又摄人心魄。
他是真的好看。
每每她都看得着?迷。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款款向他走去,笨拙又细致地替他披上了披风,柔声道:“王爷,入夜,小心着?凉了。”
傅瑢璋蓦地抬头,这才发现了,不知何时,她来了书房,蹙了蹙眉,急忙拉着?了她的小手,“怎么不唤人喊我一声?夜路难行,磕碰了如?何是好?”
虽是怪责的语气,却轻轻捉住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将她拉到了身前,将她抱坐在他的腿上。
“今日,腿脚可还酸胀?”
妘娇五个月的身孕,肚子比寻常孕妇的要?大,也?比旁人要辛苦得多。
妘娇笑着?摇了摇头,“有夫君时常推拿,好了许多啦。”
见她神色如常,傅瑢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大手覆上她圆滚滚的腹部,低声问道,“他可还乖?”
方才扑腾了好一会,总算是安静了,妘娇无奈地笑了笑,“睡了。”
话未说完,腹中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父亲低沉浑厚的嗓音,瞬间活跃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拱他的手?。
动作幅度之大,让妘娇瞬间愣住了。
它似乎很喜欢它的父亲,每每听到傅瑢璋的嗓音,或感受到他的手?时,它的回应都非常激烈和欢快。
作为父亲的傅瑢璋,每每见此状,心口复杂的情愫,都像滚烫而汹涌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摁都摁不住。
血缘里,神奇的心灵感应,如?汩汩而?动的汤泉,在心田流淌而?过?。
这感觉,都是他不曾体会过?的,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惊喜命运的安排。
见着?傅瑢璋眉眼里的笑意与感动,她心口也似乎有小小蝶羽在颤动,她缓缓回了回身,圈着?他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的滑动的喉结,又吻了吻他的下颌,最后,在他温凉的唇上,印了印。
望着?他情潮涌动的眉眼,笑盈盈地道:“我有与你说过么?”
“我爱你,很爱很爱。”
傅瑢璋唇角的笑,彻底僵住了。
余光三寸,落在她的眉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大手终于缓缓地抚上了她的玉颊,指尖在摩挲着她娇艳的唇瓣。
妘娇微微一笑,抓着?他的大手,覆上她的心口。
“相思早已入骨,没有告诉你而?已。”
娓娓道来的娇柔嗓音,宛若桃花暖溪,在他坑坑洼洼的心间流淌而?过?。
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给了他两世的圆满。
从此,将他从深不见底的渊潭里拉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