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被安葬在城外三十里?的林中,周围有几座被修整过的坟茔。上面的墓碑依然能辨,秦这个字在每个墓碑之中皆有出现。
苏宓惊讶之余,泛上心头的是无比的感激。她感激司马延安排的一切,周到而又妥帖。这里?是秦家的祖坟,至于秦嬷嬷的父母族人,因获罪的原因不知埋在何地。
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她想嬷嬷在天之灵应该可以安息了。
秦嬷嬷头七那天,她还去过一次老槐树巷子。
人说头七回魂,不知道嬷嬷会不会最后看一眼这个地方。她又见到了上回的老者,老者坐下槐树下看着儿孙们嬉闹。
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他,还记不记得一位姓秦的姑娘,那位姓秦的姑娘从来不曾忘记过他。
人活一世,宛如草木一岁。
赵贵妃、嬷嬷。
还有那一世的妈妈、姥姥。
她们都离开?了她,无论在哪个时空都只剩她一人。
她茫然四顾,一时之间不知息是谁,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仿佛就在那么一瞬间她对这个世间一下子失去兴趣。
管他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管他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些事情突然之间与她再无关系一般,她不想去理会,也不想再计较。
“你是谁?”有个孩童问她。
她是谁?
她也在问自己。
她是另一个时空的苏宓,还是这个时空的苏宓,又或者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她不过?是穿梭时空的过?客。
“我是一个路人。”她说。
小孩子歪着头,“我记得你们,你们来过。”
“你记性不错,我们确实来过。”
那老者闻声看过?来,朝那小孩子招手。小孩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嘴里叫着祖父,一边还用手指着他们。
“祖父,他们以前来过,你看他们像不像拐子?”
“谁和你说的?”老者拍着孩子身上的土,“他们衣着体面,应该是好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是拐子?”
这条巷子住的人家最多不过?六七品的小官,老者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贵人。他怕孙儿言语无撞得罪贵人,拉着孩子的手不放。
“祖母说的。祖母说以前咱们邻居是一家姓秦的人,后来那家人都被人拐了去。”那孩子昂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不过?她们的样子,确实不像坏人。”
老者目光微黯,低头不语。
苏宓不知道这位老者的妻子为什么会那么说,显然比犯了事和罪臣之家更好听。她才移动脚步,很?快被旁边的司马延拉住。
陪她出府的是司马延,她有时候真想告诉对方别对她这么好。她的接近另有所图,她的示好别有用心。
“郡主,我…我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我嬷嬷…”
“他们应该都没有忘,那孩子的祖母,也是这条巷子长大的,与你嬷嬷幼年相识。”
所以他们都没有忘记秦嬷嬷,在他们的记忆中秦嬷嬷永远是那个他们儿时的玩伴,青梅竹马的邻家姑娘。
“没有忘…”苏宓眼眶微红,“原来他们没有忘记我嬷嬷。可是他们不知道我嬷嬷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嬷嬷从少女熬到油尽灯枯。
“记得或者不记得,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她眼中泪水泛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倒希望没有人记得我。”
司马延心一慌,将她抓得更紧。“我会记得你。”
“谢谢。”她将唇咬得发白,“有时候我也想知道,我应该是谁?”
“你就是你。”司马延回道。
“是啊,我就是我,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喃喃着。
巷子里?传来走贩叫卖的声音,孩童们一拥而上。那老者沧桑的目光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然后背着手慢慢往巷子内走去。
她突然想哭,为那些不为人知的遗憾。
嬷嬷死了,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离开了。她特别想问一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真容不下她,为何让她活在世上?
既然留她一命,又为何任人轻贱?
皇帝身为人子,不善待先父的遗腹子,是为不孝。身为兄长,不认亲妹是为不义。身为人父,纵容其女作践妹妹,是为不仁。
如此不孝不义不仁之人,何堪为天下之主。
“我想见陛下,你能帮我吗?”
司马延深深看着她,思忖半晌之后允诺了她。
她再次见到那个威严的帝王,在庄重高贵的玉祥殿。帝王之威,不怒声色间已是压迫感十足。然而心中已经无所畏惧。
天地之间,她已然孤身一身,再无东西可失去。
这一次她不再是怯懦之态,而是直面九五之尊。她看清了龙椅上的中年男子,不失俊朗又霸气十足。
她在看对方的时候,对方亦在俯睨着她。
李岱眯起眼,从听到她要见自己后他就在想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原本可以断然拒绝,却不知为何同?意。
或许是因为她的这张脸,或许是因为对她残存的那一丝怜悯。
此次相见,她与上次截然不同?。明明长得和她生母极像,神情却是如此的天壤之别。这样的大胆,不应该是一个圈养在内宅的小姑娘该有的。
“是你要见朕?”
“是,是臣女想见陛下。”苏宓眼神平静,“臣女有一事相问,敢问陛下臣女可是李家血脉?”
如此直接,再一次出乎李岱的意料。
他以为她就算是猜出自己的身份,少不得先哭诉一番。毕竟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家,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必然是委屈难过。
却不想她这般冷静,又是这般了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不是,臣女便是无亲无挂之人。世人骂我欺我,指责我父母诸多不是臣女皆可不认。日后就算对簿公堂亦要为他们讨回公道。若是,那臣女更不能容那些人信口雌黄。纵然不为臣女自己,也要为李家以证视听。”
李岱一听,身体微微坐直。
这样的说辞,是她自己的想的,还是有人教的?
“臣女今日之言非他人所教。王爷与王妃一心忠君待人以诚,最不喜卷进他人是非之中。臣女是一个人,不是别人养的阿猫阿狗。生而为人,岂能不思不想不怨不恨。若不容臣女,大可将臣女鸠杀生母腹中。既容臣女见了这人世间,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迫害!”
“你在质问朕?”李岱自登基那天起,有多少年没有和他这么说过话。朝中那些老臣,便是功劳再大,行的再是弹劾之言也不敢如此放肆。
“臣女并非质问陛下,不过?是想为自己讨一个说法。陛下是天下之主,是万民之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女只恨自己生不逢时,未能生在父亲尚的年月。若是他老人家还在,臣女又岂会被人欺辱至斯,活得连个寻常百姓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