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头就那么好。”忠亲王没见过?苏宓,这么多年他一直有心回避。
忠亲王妃想到苏宓那张脸,又想到容光绝艳的赵贵妃,心情复杂无比,“那孩子和?她生母长得极像,当年先帝都没能逃得过?,鹤儿还是太年轻了?。”
忠亲王一愣,“和?她生母长得一样,怪不得…”
当年赵贵妃的美,简直是倾国倾城令日月为人黯然换色。那样的一个美人,迷得先帝不顾颜面纳入宫中。
多年前,朝天城人人都传赵家有女如明月,落入凡尘误人心。
赵家那个女儿生得太好,寻常世家都容不下。当时的二皇子看中了她,欲娶为侧妃。谁知先帝横插一手,赵家女便入了宫。
二皇子因为对先帝落了埋怨,这才?有后来的宫变之事。
“长成那样,不是什么好事。”忠亲王又是一声感慨,好在那孩子是天家骨血,也不怕再生出当年之乱。
忠亲王妃深以为然,“有些?人真是不好说,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害得别人为她死为她活。我知道她们都不是坏人,我也不想做恶人,更不想迁怒无辜之人。可是…这样的事为什么发生在鹤儿身上?他?那么难讲话的性子,怎么就一头栽了进去。”
夫妻俩齐齐叹息,越发心急如焚。
“实在不行,我进宫一趟。”忠亲王背着手,“总不能看着孩子绝食而亡。”
忠亲王妃想了想,“还?是我去吧。”
半晌,忠亲王说了一个好字。
酉时整,王府的马车离开。
夜幕低垂之时,忠亲王妃回来了。
忠亲王一见妻子的脸色,便知事情不算太糟,他?紧绷的脸色渐缓。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边走边说去了三思斋。
三思斋内,司马延跪在戒牌前。
挺直的背,纹丝不动的跪姿,实难看出是一个饿了?四天的人。
一看到正脸,忠亲王妃差点哭了。
虚弱的脸色,眼窝都陷了进去。干裂的唇,起着白色的皮。除了那双凤眼,她简直不敢认,这哪里是那个霜清风傲的孩子。
司马延分明已经摇摇欲坠,强撑着一口气。
“鹤儿,你这是何苦?”忠亲王妃抹着泪。
司马延问,“母妃…你答应了?吗?”
忠亲王又心疼又生气,“我们真是欠你的。”
一听这话,司马延心下一松晕了?过?去。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司马延被送回鹤园。再次醒来之时,看到的是忠亲王妃担忧而又心疼的眼神。
“母妃,谢谢。”
“你这个孩子,母妃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真的丢下我和?你父王了??”忠亲王妃又哭了,她不敢想那样的结果。
司马延道:“不…不会的,我知道母妃会答应的,天下没有能拗得过?自己孩子的父母。”
忠亲王妃擦了泪,亲自喂她喝了?一碗清粥,道:“你说得没错,当父母的都犟不过?自己的孩子。母妃能应你,因为你是母妃的孩子。但?是陛下是皇帝,纵然他被在王府养是过几年,他?也不可能依着你来。”
“我知道。“司马延,”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不行。”
“你呀…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要了?我和?你父王的命!”
“我舍不得的,你和?父王也舍不得。苏宓她也有父母,她的父母如果还?在,必然也舍不得她受这样的苦。”
忠亲王妃猜不透先帝的心思,可她知道如果赵贵妃还?在,定然拼死也会护着自己的女儿。那个潋滟无双的女子,抚摸肚子时的目光是多么的温柔。
那双杏眼生波的美目中有多少眷恋和?不舍,她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楚明白。正是因为同是女子,她才会感同身受。
“你先别急着安心,陛下说让我给她挑一户家世清白为人实诚的人家。”
家世清白,意味着在朝天城没有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也没有靠得上的势力。为人实诚,即为忠君。
这样的人,陛下才?会放心。
“母妃,一步一步来,我不急。”
这叫不急?
忠亲王妃就没见自己的孩子对哪件事情这么上心过?,事到如今也只有一步步边走边看。她想到皇帝当时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又似乎有些?感慨。他?像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十五了?。
或许陛下是在刻意遗忘,又或者是有心放过。
当她离宫之时,她听到皇帝的一声轻喃,说是想见见那个孩子。
在进宫之前,她要先见见那个孩子。
苏宓得知忠亲王妃要见自己时,心里做足了准备。在来的前半刻钟,她刚见过?红岭。红岭说司马延最近事多没空见她,她心知应是王妃不允许。
不过?红岭带了一个好消息来,话本子已经刻印开卖。司马延说以后每卖出一本话本子,她可得三文钱,月结一次。
以后她再有新的话本子,也按此法结账。她不知道司马延是如何想出这个法子的,表面上看钱不多,却是一条细水长流的财路。
司马延那个人,其实特别值得相交。
只可惜…
红岭还?带过来一本,是留给她的。
她粗略翻了?一下,话本子名为春风一梦,说是一个猎人带酒上山打猎,醉卧草丛中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正在猎杀一只兔子,那兔子开口求饶,若能放它一命必报大恩。他?一时心软,便答应了?。谁知兔子摇身一变,变成?貌美的女子。女子带猎人找到金银财宝,然后嫁给猎人为妻,为他生儿育女夫妻恩爱。百年之后猎人魂飞升仙,才?知妻子原是月宫里的玉兔,而他?是天狼星君。
他?醒来后才知是一梦,春风一吹梦醒无痕。
她暗道司马延崇尚男子为尊,这么改不足为奇,只不过?多少有些?失望。好在无论话本子怎么改,她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司马延品性上乘,果真是一个不愿占别人便宜的人。
一路上她不停猜测忠亲王妃找她的用意,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一个母亲,怕是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她这样复杂的人扯上关系。
忠亲王妃见到她,先是微微一愣。
那日太过?心慌,没怎么看清她的样子。一段时间没见,她似乎长开了?一些?,越发像她的生母。如此峥嵘初现的美貌,完全能料见日后的风华绝代。
好在这孩子是天家骨血,世人不敢觊觎。
“你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小女不知。”
忠亲王轻叹,这孩子确实不知。一切的算计谋划都是她家那傻孩子做的,这个孩子怕是根本不知道鹤儿的心思。
她一时之间心情复杂,不知该不该埋怨这个一无所?知的孩子。
“听说你最近常去鹤园。”
“是,郡主是个好人,她不嫌弃我。”
忠亲王妃闻言,表情越发复杂。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实在是让人不忍苛责。
“我和?王爷就鹤儿一个孩子,说是看成?眼珠子亦不为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父母恨不得能护自己孩子一世周全。”
苏宓低头,看上去很是悲伤。
忠亲王妃有些?不忍,这孩子从小无父无母,怕是很羡慕别人父母双全。都说父母爱子计深远,她却连自己父母的面都没有见过?。
“你…觉得鹤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郡主为人正直,是个好人。”
忠亲王妃又是一声轻叹,这孩子情窦未开。可怜鹤儿一厢情愿,自己这个当娘的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为人父母,欠的都是儿女债。
这债不仅要还?,还?要心甘情愿。
苏宓内心已是百转千回,她摸不透忠亲王妃问这些?话的意图。来之前她以为必将受到对方的训责,不想对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王妃娘娘,应该也是一个心善的人。
“娘娘也是好人,我听嬷嬷说的。”
“你嬷嬷说我是好人?”
“我嬷嬷说你和?郡主都是好人,你们一家都是好人。要是没有你们,就没有敢收留我。我…父亲不是好人,我母亲也被人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他?们不好,可我还?是希望他?们都活着。”
许嬷嬷别过脸,眼眶微红。
忠亲王妃越发怜悯,原本想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泪水在苏宓的眼眶里打着转,“嬷嬷说别人说的话不能信,我母亲不是坏人。我相信嬷嬷说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她还活着。”
忠亲王妃终于没忍住,眼中已有泪光。
“你嬷嬷…说的或许也没错。
“真的吗?”苏宓欢喜着,“我就知道我母亲不可能会是坏人,我总是梦到她。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她抱着我笑得那么开心…”
她也有母亲,温柔美丽的母亲。
可惜对母亲的记忆太模糊,唯有那种温暖永远都在。
好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忠亲王妃才?说有人要见她。她小脸满是诧异,还?有微微的不安。谁要见她呢?
“娘娘,是我父母的族人要见我吗?我是不是还有亲人?”
忠亲王妃心里不太好受,这个孩子哪里没有亲人,她的亲人都是天家贵胄。如果先帝晚驾崩一年,或许她从一出生就是高贵的皇家公主。
不为人知的金枝玉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还?不如。
她有些?不敢看那双纯净的杏眼,含糊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苏宓随她出了王府,上了?马车。
车帘紧闭,外面的喧闹此起彼伏。三三两两的市井闲话,不绝于耳的吆喝声还有叫卖声,与王府里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
苏宓杏眼睁着,尽是好奇。她一脸懵懂,忐忑和?惊奇两种情绪在她表情中交织。这般惹人怜悯的表情落在忠亲王妃的眼中,又是一番感叹。
马车的车轱辘一直向前滚着,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望着眼前巍峨的高墙,还?有那露出的来琉璃翠瓦,苏宓隐约猜到要见自己的人是谁。她的表情看上去越发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瑟瑟发抖。
她比谁都明白,此一去是决定生死。
忠亲王目露不忍,在路上就交待过?她一些?事情,叮嘱她进去后不许多问不许多看。那人问什么就答什么,凭本心即可。
她茫然点着头,眼眶因为害怕发红。
进了?那扇大门,前面有太监引路。她低着头跟在太监的后面,脚下所?经之处干净无尘。一路行去,途中未遇一人。
到一处宫殿门口,太监示意她独自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瑟瑟然如风中的小树一般怯怯。
宫殿内,是明珠与烛火晕生出的通明光亮。清静的气氛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那是天下最至高无上的尊贵,足以睥睨万物的地位。
她像误闯进来的小鹿,不敢四顾。她跪在光可鉴人的地上,始终低着头不曾多看一眼。
正前方的高位上有人,她能感觉到。那人在看她,在打量她,她能感知那种说不出来的复杂目光。
不知过了?多久,上位之人开了?口。
“你叫苏宓?”这声音威严无比。
“是。”
“抬起头来。”
她依言照做,垂眸抬头。
余光之中,只见一双绣龙的金靴。
一阵沉默,那人凌厉的眼神有所?收敛,殿中的气息变得缓和?许多。
“可有读过什么书?”
“未曾,识得一些?字,是嬷嬷教的。”
又一阵沉默,那人还?在看她。她始终垂着眸,睫毛微微颤抖着。这副样子懵懂而无措,明明害怕又生生忍着。
那人凌厉的目光一直盯着她,极有威压。
殿内通明的灯火照在每一个角落,她的视线最远处是那金龙腾飞的殿柱。一刻钟过?去,她睫毛抖得更加厉害。两刻钟过?去,她身形隐隐开始发抖。
终于在她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之后,那人又开口了。
“你手里揣的是什么?”
她抖着手取出袖子里的东西,恭敬地将其高举头顶,正是那册话本子。有太监过?来取走,不多时呈到那人面前。
“春风一梦?”那人念道:“似乎在哪里听过。”
这时太监低语几句,那人恍然大悟。
“你爱看这些?杂书?”那人问。
“并非是爱看,这书本是小女梦中所得。说与郡主听后,郡主将其修改成话本子。”
“你梦中所?得?”那人似乎有些?惊讶。“果真是一个孩子,怪不得会做这样的梦。不知在梦中你是猎人还?是兔子?”
“兔子。”
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怎么可能会是猎人。
那人微眯着眼,“你是兔子?这么说来,你愿意原谅曾经差点猎杀自己的人,甚至和他?在一起。”
“梦里是的。”
她不会。
她不会原谅那些伤害她的人,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些不为人知的绝望挣扎,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而且这并不是她的梦,她的梦里她是人,不是老虎也不是兔子。
话本子被送过?来,重新回到她手上。她始终没有看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没有乱瞟一眼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摆手。
太监过?来引她出去,她眼尾的余光这才?快速掠过?那上位后面的地方,那里是一道障屏。障屏后面似乎还有一道视线在注视着她,温暖没有恶意。
会是谁呢?